大学小事

这把锁头太令人不齿了,寝管拿根钥匙,只给了它一下,它就吐了口,吧嗒一声,把满屋的秘密全抖了出来。

事后,它被我们哥八个拿到厕所,用八种不同颜色的热水走了八遍,八个男人笼了一个气势磅礴的圈套,围观着惨遭酷刑倒在水泊之中的锁头愁眉不展。老八的发言打破了沉默:“这玩意出卖我们,不能这么便宜了它,只用水刑怎么解气?我提议,对它施以土刑,我亲自执行。”随即,大家被一团厌世的气味笼罩了,我们迅速交换了痛苦的表情,发现只有老八神态自若,既然确定了万恶之源,那么最初的困扰也就解除了,我们迅速原谅了锁头,迁怒老八,并一致决定,留老八一人在此,拯救锁头于苦海,并负责完成高质量的清洗工作。

我是寝室老大,从后勤主任办公室带着一脑门的官司回来后,面对被寝管洗劫一空的寝室,也跟七个兄弟一样,无所作为地唉声叹息,这好像引起了他们的不满。

老二抠了抠黏在桌上的菜叶和粉条,瞪着两个丸子一样的眼睛:“大哥,火锅被收走了,麻将抠到后半夜拿什么充饥?”

话音刚落,老三不乐意了,扶扶麻将块似的眼镜,都快哭了:“你拉倒吧二哥,我祖传的麻将都被掳走了,就算你饿着肚皮还想抠,抠啥?咱哥八个的脚趾头都剁了,也凑不够一副牌啊!”

这时,老四从被窝里露出圆塌塌的油头,挂着一脸攻克压轴题的喜悦:“三哥,你可欠考虑啊,还有十个手指头呢,算算只多不少,连色子都有了。”

老三彻底恼了,一拖鞋就让老四的笑脸衰败下去,油头再次缩回被窝:“二货,就你思路全面!我问你,手指头剁了,你拿啥抠?”说完,第二只拖鞋也飞了出去,隔着被子打得老四嗷了一声。

老五终于按捺不住了,大喝一声:“哥哥们,能不能出息点,关心关心我吧,谁又知道我失去了什么?谁知道?看看,都看看吧,满墙的维密大妞儿,都没了,满墙啊,都飞了,就问你,肉不肉疼?疼不疼?暴殄天物是要遭报应的,造孽啊!”老五把整张脸紧紧地贴在了空白的墙壁上。

老六自从出事后,整整两周都郁郁寡欢,不愿多言,像个没装满粮食的麻袋窝在床头,此时也被这满屋的悲愤感染了,谁也没打招呼,谁也没递眼神,突然开始自说自话,着实把大伙吓着了:“我知道我喜欢喝酒,我也知道我喜欢抽烟,但我是真不知道我抽烟的时候已经喝多了呀,留了二年的刘海儿和二十年的眉毛,呼的一声,全没了,全没了啊!太欺负人了,没错,我现在是理了个平头,但也不代表你就能没收我的吹风机啊!难道你不知道头发是会长出来的么?”细腻的老六动了真情,似乎还呜呜咽咽地背了首诗,我仔细倾听,从中辨出了‘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名句,最后,老六慢条斯理的陈述断了线,从枕头下摸出扁而透明的玻璃瓶,一口白酒闷在肚腹,彻底溺入了沉默里。

老七是我们八个中最能白话的,今天却一直在阳台吹冷风,正因如此,目前为止,他的确是我们中间最冷静的一人,直到老六像个含冤的被告一样淹没在悲伤里,他才强有力地发出了类似审判长的声音:“谁知道我们现在是什么?没错,我知道。我们是豆腐,是肉丸,是粉条,是面筋,泡在像火锅一样的寝室里互相煎熬,我们马上就被人吃定了,懂么?”

我身为老大,感觉自己到了不得不发言的时候了,或者叫插嘴更合适:“老七,你什么意思?”

“老大,还不明白么?咱们被小人举报了,凭直觉,一定是403干的,昨晚的麻神争霸赛,他们输惨的太惨了。能制一服,不制一死,杀人不过头点地,咱必须承认,昨晚确实出手过重,但这帮孙子也不能来阴的啊,有能耐灯泡下牌桌上真杀实砍战火再起嘛!我们是什么,我们不是菜,更不是饭桶,我们是八个老爷们,公的,雄性,想吃我们,噎死他。我提议,阴回去!”

老七这段慷慨激昂的演说唾沫星子还未落地,大家就穿好鞋站在了地上,就连被拖鞋压制在被窝里的老四和愁酒缠身窝在床头的老六都不例外。我作为老大,又到了必须出头控制一下局面,引导一下事态的时候了,于是,我开口赞许了老七的说法,并带头鼓了掌。

“老大,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但话又说回来,枪打出头鸟,你就是那只头鸟,敢带哥几个扑棱扑棱么?”老七狡猾地问了一个我并不想回答的问题,但我毕竟硬着头皮做事多年,这个问题也没能难住我。

“老弟们,我怎么当的寝室长,我心里有数,挑明了,就是比各位虚长几岁而已,拽个文,马齿徒增。那有啥?除了证明小学多蹲了几年外,什么也证明不了。坦白讲,小学好不容易积攒的这点年龄优势,没撑到初三就力不从心了,于是,我在初中又额外积攒了两年的后劲,准备在高中时东山再起,没想到连高一上半期的期末考试都没撑到,所以,老弟们,后生可畏啊,老哥打心眼儿里佩服你们,你们是真棒……。”我这番话就像一盆水,不,是一盆接一盆的水,倒进了老七为大家酿制的二锅头里,险些毁了他颇为成功的战前动员,眼看恨意上头的哥几个渐渐醒了盹儿,老七用他惯用的眼神刺痛了我。

“哈……哈……这些糗事我都敢说,还有什么好怕的,但话也得说回来,既然老弟们都这么拥护我,推我做一室之长,我就必须扛起这份责任,有个大哥的样子,下面我决定,让老七说一下具体计划。”整体来讲,我对自己这番自嘲式的发言颇为满意,若不是老七的打断,或许表现会更好一些。

老七迅速而准确地拿捏起审判长的腔调:“倾巢而出,一雪前耻。用昨天收缴的赌资买回今天失去的一切,让敌人埋单才是最伟大的胜利,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多么光辉灿烂的革命传统啊,我们完美的继承了。老四,你对寝管的敌意最轻,容易沟通,买回东西我们先上楼,五分钟后,你去举报403,我们刚被查了一次,这帮孙子一定会信奉灯下黑的箴言,过一个醉生梦死的夜晚,绝想不到寝管会杀个回马枪,等他们家也被抄了,咱又报了一仇,何其痛快!我保证,寝管绝不会来第三次,胜利终将属于402。”

我们出发了,锁头在门上晃晃悠悠。

我们回来了,锁头在门上岿然不动。

这把烈女锁是我们花高价钱淘来的,据说倾其一生对原配钥匙忠贞不二,漠视一切万能钥匙的挑逗。我们的寝管,是个在派出所备过案的开锁匠,上年纪后就不做溜街的生意了,被我们大学聘为寝室管理员,光明正大地在我们眼皮下为非作歹,烈女锁就是遭了他的毒手,含恨失节,随后,又饱受我们的凌辱,经此劫难,它性情大变,不愿再相信世间的何钥匙了。

七个人拿着七根钥匙排着队轮番与之交锋,可惜,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何况我们只有七人而已。按照每人捅一分钟的保守算法,至少七分钟过去了。我们挥汗如雨,抓耳挠腮,随即,大家被一团厌世的气味笼罩了,我们迅速交换了痛苦的表情,发现只有老八神态自若,六兄弟确信自己已然惨遭土刑,正待发作,忽被一阵轰雷般的脚步惊得猛回头,于是,我们提着麻将和大功率电器,清晰地看见了幸免于难的老四和双眼放光的寝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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