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在苍茫的乌兰布和之上

乌兰布和,蒙古语的意思为红色的公牛,一片浩如烟海的沙漠以此而名,可见蒙古族人夸张而又形象的思维充满了诗歌的锐觉。这片沙漠自西而东,纵横千里,历经多少岁月,一直漫沿到了大后套的西部,如洪流汹涌一般浩浩荡荡向东而来,似有一路东行之势。大自然的神功鬼斧令人难以揣测,不期然又在沙海之东,用黄河往北一甩,就挡了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无奈之下,这头公牛寻求往北拓展,结果钻进了阴山的胯下,一时没了方向感,僵持在了河套以西,阿拉善盟的北部,呈一个往北突破的扇形。其实锁住公牛的另有力量,是河套人民防沙治沙工程的作用,其中,内蒙生产建设兵团建立之后,许多个团部就设在这个扇形的边沿和深处,自南而北对沙漠形成了一种围堵之势,想当然地以人定胜天的决心,要在这块苍茫之地,植树造林,垦荒种粮,建设一片他们激昂青春理想的天堂。几万人马经过十年的战天斗地,终于降住了肆虐的沙浪,开垦出了一片绵延在沙海之畔的良田和绿色屏障。正如当年的知青在重返故地后所总结的说法,“今天的乌兰布和面貌一新,水渠成行,绿树成荫,成片的旱草植被已安家扎根,防风林像绿色的长城,蜿蜒百里,黄河的乳汁,总有一天会把乌兰布和变成万亩良田。”这一切现在看来,已经成了再自然不过的现状,殊不知当年的兵团知青为此付出了多少汗水和热血,这是不能也不应该被忘却的一段光荣的史实,它们不能仅限于在一些曾经风雨其中的知青的回忆和文章中,应该成为巴彦淖尔人民永远的记念。

“当时我们在巴彦高勒下火车后,即转乘军用卡车北行一百多公里进入后套的腹地。下车伊始满目荒凉,一条简易的土质战备公路弯弯曲曲伸向无边无际的远方。年轻好动的我们刚放下背包,十几个同学就一块走过公路到西边的沙漠地带去‘探险’了。走了十多分钟以后,沙丘越来越大,一个个背风面呈月牙形的沙包就象一座座三四层高的楼房,沙包上寸草不生,人一踩上去直往下滑。我们一直走了很远很远,直到在沙漠深处捉了几只一跳几尺高的长尾巴跳鼠才尽兴而归。”这是一师三团二连的知青张昌鹏在回忆文章中描写的内容。“随了一阵不太熟悉的起床号,我们结束了沙漠的第一个梦境。穿过黎明的晨曦,这才看到,营房的周围是两人多高的沙丘。它的形状酷似一轮将盈的弯月,后来我们才知道,这叫‘新月型’沙丘。随着喷薄欲出的红日慢慢升起来,沙丘的坡面被万道金光的太阳,罩上了一层金黄。金色的阳光,映衬在波光粼粼的沙梁上,把一座座的沙丘变成了一座座金山,闪闪发光。随着刮起的阵阵晨风,让你好象置身于一个金色的海洋里,自己就如同矫健的海燕。”这是知青马书增第一次面对乌兰布和时的印象。两个人如梦似幻的描写,令人充满了无限的神秘。

这是乌兰布和诗意的一面,它的另一面就不是这么温顺了。“一师三团团部坐落在磴口县城以北六十公里的‘沙里麻袋’河套区,往西北再行十五公里就是我们十连的位置。站在这里环顾四周,西、南、北均被层层沙包围着。我们十连往西距三连三公里左右,往东距五连一公里。我们的位置还不算在沙漠的深处,这里有一片早已被盗挖了多年的古墓,到处裸露着瓦砾和白骨。”“当地流传‘天不刮风,不叫三盛公;刮风不起土,不叫内蒙古’的歌谣。在这里,一年刮三季风,还有一季两个月风不停。当滚滚的黄沙,伴着狂风,铺天盖地向你袭来的时候,你会觉得好像一条黄色的巨龙马上吞噬掉一切似的,能让你不寒而栗。”“凄厉的风声如狼群恶嚎,从早吼到晚,从晚又吼到早;浑黄的沙柱,撑天彻地,搅得天倾地斜。沙,没有水份,没有营养,没有根基,野蛮地横冲直撞!沙,如社会上动乱的狂风,不分青红皂白,毁灭着绿色的文明!”

“我们是毛主席的兵团战士,毛主席挥手我前进,我们要牢记毛主席光辉的‘五.七’指示,把‘老三篇’做为座右铭。走前人没有走过的路,开前人没有开过的地。敢叫风沙低头,沙漠变绿洲。颗颗红心永远忠于毛主席,屯垦戍边,屯垦戍边,高举毛泽东思想伟大红旗,开发边疆,建设边疆,保卫边疆,誓把祖国边疆建设成为反帝反修的钢铁长城。”这是一首《兵团战士之歌》的歌词,也是兵团战士们的誓词,属于当年在每顿饭前都要正襟危坐,必唱的一首歌。在歌声中兵团战士们开始了真正的屯垦戍边的生活。首当其冲的劳动是自己动手,创造条件,生产拓荒,誓将沙漠变良田。正如当年的一位兵团连长的话:“但是,我们不是受风沙气的孬种。天黑以前,各排必须和泥抹好荆笆房,首先解决睡觉吃沙的问题,然后,凭借荆笆房根据地,脱坯烧砖盖营房,修扬水站,引黄灌溉,种菜种稻。总之,牛奶会有的,面包也会有的。”而实际问题又正如一位战士所述,“生活毕竟是严峻的,每排只有铁锨两把,十间荆笆房,四面的墙,房上的顶得多少泥?和泥没有‘三抓子’,搭泥上房没有‘叉子’,抹房没有‘抹子’,连队仅有的两副水挑子,也被男排抢先挑走了。”

“一师师部和四团座落在乌兰布和大沙漠上。汽车在沙漠上开不动,几百吨重的架线器材全靠我们步行运送。盛夏的乌兰布和沙漠,气温时常高达50度,我们扛着电线杆,挑着瓷瓶,背着铝线,一步一步艰难地行走。沙漠上,运送器材是艰难的,竖电线杆,挖坑也同样不容易。沙子是流动的,坑挖得越深,沙子就流得越快。挖出一个一米四的炕,流动的沙子就自然使坑形成五、六米长的口径。每挖一锹沙子,都要用力甩出炕外,否则它还会流回坑里来。在坑挖完之前,再累也不能到坑外休息,因为一进一出,会使很多沙子流到坑底,使我们的劳动付之东流。”“沙漠气候变幻无常,有时晴空万里,有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白天吃饭时常伴着沙子吃。风沙把我们吃的窝窝头都填成了实心的,把我们喝的黄色的棒子面粥变成灰色的。夜里睡觉经常被沙子埋上半载,早晨起来,一个个都成了‘出土文物’了。在沙漠架线,虽然劳动条件差,强度大,但我们干劲十足,我们的口号是:‘把沙漠当作战场,每挖一个坑就是消灭一个敌人,每竖一根杆就是插上一面胜利的旗帜’。”

开垦荒地是一项非常艰苦的工作,兵团把这一重点任务放在了沙漠造田之上,乌兰布和自然是首当其冲。在这里,开垦者不但要搬走沙丘,还要改造土壤。一师四团所在地原来是太阳庙林场,地处大沙漠的北端,南边是连绵不断的沙丘,北边是盐碱斑斑的西大滩,面积达数万亩之多。面对这样一片古来摞荒的土地,兵团的战士们用柳筐担,用脸盆端,硬是搬走了一座座沙丘,造出了2.5万亩农田,这中间发生了许多感人至深的故事。“面对几千个封冻如铁的沙包,连当地的老人都说,在这样的地方能打粮食?除非去北大荒取土。而战士一份份决心书、请战书象雪片一样送到了连部。”“许多战士的手磨起了血泡,震开了虎口,挥肿了胳膊,但谁也不示弱,个个汗流浃背,在呼啸的寒风中,只穿一件单衣还热气腾腾。大家右肩压肿了就用左肩挑,每个人的双肩都压出了血印,可没有人放下担子歇一歇。有位女战士压断了三根扁担。那个时节,狂风一起,天昏地暗,人都站不稳,不少人适应不了变幻无常的气候,口干唇焦,鼻子流血,脸脱了一层又一层皮。就这样在自然条件极其艰苦的情况下,赶着春播前开出了一片土地。”“秋天,终于收获了几十万斤粮食和蔬菜,驻地附近的一位年近八旬的老人,听说兵团把沙丘改造成良田,还收获了粮、菜,非要她的小孙女领着来亲眼看看不可。来到八连,她捧起一把金灿灿的玉米,热泪盈眶……。”

这一成果用文字一述说,就变得轻松愉快了,实际上地开出来后,缺肥料的大田里光秃秃的,春天地潮泛了上来,土皮表面上更浮着一层微白的碱晶。“粮食一枝花,全靠粪当家。”为了改造土壤,增加地力,提高粮食产量,各团都在冬季大力开展积肥活动。这种活动虽然也带着不小的轰轰烈烈的“运动”色彩,但思路和收获还是颇为丰厚的。“在全连的誓师大会上,‘大干一冬天,定让粮食翻一番’横幅醒目在台前。所有的战士都激情昂扬,热血澎湃,人们的心就像是将要喷发的火山。连长语重心肠地说:‘同志们,我们的任务是艰巨的,400多人,近7千亩地,担子不轻啊!粮食要丰收,不是口号,而是我们奋斗的目标。兵团战士,就是要长这志气!大家要干起来,使出浑身的力气干起来!’。一阵掌声之后,各班开始纷纷上台表决心,送挑战书。男排战士血气方刚,互不示弱,女排姑娘芳心锦绣,不减春色。”“没有肥料,我们除了掏厕所,就是拾粪。没有工具拾粪,只有用脸盆了。记得当时有人恢谐地说:‘在这种地方,咱们的脸盆使用率就是高,又洗脸,又洗脚,又拾粪,又舀水,下雨还能把水接。’我们硬是千方百计克服困难,把肥送到远离连队几十里的地里,用背包带拉耧把种子播进了地里。”

通过这些片断的描写,我们仿佛看到了在广阔的田野上,在一冬一春的季节里,多少稚气未脱的小知识青年,迎着风拉着小排子车往返奔跑的身影。他们的脸上布满了灰尘,棉皮帽子戴不住了,身上在散发着热气,汗水在面颊上流出了无数的道道。当然也有大机械,车斗里装着各种各样的肥料,颠簸轰鸣在公路上,车后扬起几百米长的尘土,在风里慢慢飘浮着,许久不见散去。

在后续的开荒种植过程中,兵团各个连队终于摸索出一套大田管理的套路来,他们开展的培育优良品种和推广先进种植技术,一度成为当地的热门话题,并取得了一些成绩。一师三团一连是兵团早就树立起来的典型单位,该连的党支部经常在兵团报纸上介绍管理和学习经验。连长闻泽华在农业劳动中是个身体力行种地的领军人物,每年冬天的平地保墒工作都抓得很紧,土地的耙、平压、都在四遍以上。在这个连里,还有一位66岁的“老愚公”王有余,每天顶着星星积肥,一个月下来能积肥20000斤。还有二师直属的种子站,开辟了600多亩种子田,为全师10个农业团提供良种。在漠北的太阳庙农场,兵团指挥部大胆设想,大胆试验,引进南方的水稻品种进行种植。负责种植水稻试验田任务的马钦泰说:“西大滩地势低洼,可以引灌黄河水,但黄河水下来的较晚,时间赶不上。为了解决试验田的用水,只有将海子里的水抽上来。”“经过几十个日日夜夜的奋战,试验田里的秧苗茁壮成长起来。插秧那天,指战员们个个笑逐颜开,情绪激昂。满头白发的杨团长也异常激动,不顾身体有病,赤着脚,挽起袖子下田和大家一起作业。”“稻田经过施肥、管理,当年有了收成。沉甸甸的谷穗表明,在乌兰布和沙漠中能够种植水稻,塞外可以变成江南。从那以后,战士们又在西大滩连续几年种了水稻,吃上了香喷喷的大米饭。”这一试验成果后来没有大面积种植,原因是多方面的:一是黄河水下来的迟,在一定时间内不能满足稻田经常用水的需要;二是排水问题没有解决好,种水稻要造成土地盐碱化;三是从建设规划上讲,这里需要大面积营造防护林,防风固沙,防止沙漠东移才是当务之急。

要想管住沙子,最好的办法就是植树造林,按照上面的安排,兵团战士们先从自己居住的周边地方开始,后来有规划地在一些不适合开垦的沙漠里,成片地纵横交错地植树。树苗不够,向老乡学习,在春季的时候,把泛出绿意的树枝杆剁成筷子般长短,在水里浸泡后插进湿地里,或埋到沙土中,一个个浇上水,在勤勤恳恳的侍弄下,看着树丫一天天长大起来,最后形成了成片的林区。这不是一家一户几个人的行动,而是一个集体中成千上万人的劳动与愿望。一师的治沙壮举曾被1971年3月份的《人民日报》以《战斗在黄河湾》为标题载文报导过。1972年1月4日,《人民日报》更以长篇报导《沙漠新歌》对巴彦淖尔兵团知识青年防沙垦田进行了较为详尽的介绍。有一位曾生活在的磴口县协成公社南营子大队的年轻人说:“当年为了沤肥,上小学的我们曾随了班主任老师深入到知青垦植的林子里拨过苦豆子(一种可沤肥的植物),亲眼看过那一行行一片片秩序井然的杨树林子,成了阻挡西来流沙的一道绿色的屏障,现在想来,这一棵棵的绿树,不正象当年那些兵团知青们身穿绿军装,列队扎根的样子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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