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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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没有自来水的日子里,村里人吃水,都要去井里打。

我们家住的胡同尽头就有一口井,什么时候挖的,大家都叫不上来,想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大家照常过着自己的日子,简单的劳作,简单的思考,一天又一天。

附近人们都来这口井里打水。我也喜欢跟着母亲去打水。水缸快要见底的时候,母亲就拿起扁担,一头挂一个铁桶,扛在肩上准备去打水了。小小的我扁担是扛不动的,拿井绳的活就归了我。

挑担子是个技术活,要求一个稳字。我也试图挑过担子,不是这头沉下去,那头翘起来,就是水桶摇晃得厉害,根本无法行进。母亲挑的担子是极平稳的,她在前边大步流星地走,两只铁桶在扁担上轻轻地摇,不偏左也不偏右,听话得很。赶上邻居出门,还能很自然地和人家聊几句家常。一直到现在,我都很佩服母亲练就的这项生活技能。

我提着井绳跟在母亲后边,井绳绿色的,长长的,拇指粗细,已经磨出了细细的毛,路过的人看我提着绳子跟在母亲身后,笑着打趣说:“闺女长这么大了,都能提井绳啦!”

母亲笑着答:“是呢,能干活了!”

小小的我听到母亲的表扬有点小得意,提着井绳径直往前跑,跑在母亲前头,母亲在后边笑着喊:“慢点,慢点!”

哪里管这么多呢,我要比母亲先到老井,提前把井绳上的扣解开。我可是能干很多很多活呢!

母亲把井绳系在水桶的铁把上,绾起的井绳不能全部打开,全解开就不好抓了。母亲系好井绳,仔细检查后,用力把水桶扔进水井里,手里绾起来的绳子呼啦啦借着力气往下滑,待到水桶触到了井水,绳子也就不滑了。母亲一手紧握着剩下的绳子,一手用力摇晃井里的绳子,让水桶充分沉进水里。母亲是熟练的,三五下,水就满了,母亲松开紧握的一端,两手交替着用力往上提。

这时候我是帮不上忙的,只能立在母亲一侧静静地看。也不能太过靠近水井,老人们警告多次,要离老井远一点,老井会吃小孩的。

老井吃人的事我听过,村东头的老井就吃过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小女孩立在井边往下看,看着看着眼就晕了,一伸头就被老井吸了进去。大人们找到时早就已经断了气,浑身的皮肤肿胀起来,肚子鼓成了球,像只鼓足了气的癞蛤蟆,很是恐怖。吃过人的老井人们是不去打水的,那口老井也就自然用大石头给封了起来,再无人问津。

母亲很是熟练地打好了水,水桶又挂在了扁担上。我照旧提着母亲绾好的井绳,跑在母亲前边。跑几步,回回头。去的时候桶是空的,回来的时候水是满的,大步流星地走是不合适了,小步快走才会让水桶四平八稳,水不至于洒出来。母亲疾疾地走,憋着一口气,中间也不歇息。眼看到家门口了,我把两扇大铁门赶紧打开,母亲小心地上了门台,进了院子,水桶稳稳地落了地,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气。

一个大水缸单靠两桶水是灌不满的,有时候要往返好几次。所以挑一缸水,能出一身彻彻底底的汗,很是辛苦。

我喜欢那老井里的水。尤其是夏天,老井里的水清凉清凉的,瓜果往里面一放,也变得清凉清凉的了。母亲一早就把洗好的黄瓜、柿子、甜瓜还有大西瓜泡在水桶里,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一天到晚,都变得清凉起来了。

井水甘甜,泡出的茶也是甘甜的。院子里有一丛竹子,母亲摘了细细嫩嫩的竹叶,再放上几块冰糖,给我和弟弟泡竹叶茶喝。竹叶在玻璃杯里悠然地绿着,氤氲出丝丝热气,这时候可别急着喝,要等到凉了再喝,最好是把它冰在刚打回来的井水里,那才叫一个清爽。放学回来,身上冒着蒸腾的暑气,猛灌上几口竹叶茶,竹子的清爽和水的甘甜交织在一起,顺着喉咙往下流,流遍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喝满了水,毛孔紧紧一缩,身上一下子精神起来,那种感觉是我一辈子也忘不了的。

后来,村子里来了打井的,很多人家筑起了压水井,我们家也打了一口。夏天用起来很方便,冬天一结冰就有些麻烦了。任你怎么猛灌热水,就是引不上来一滴水,还得指望去老井打水吃。

再往后自来水通进了家家户户,一拧水龙头就有水,方便很多,母亲再不用提着水桶去打水了。可比起井里的水,自来水总缺少那么点味道。

水用的方便了,人们也就渐渐把老井忘了。井台不再是光滑的模样,井水也不再明澈清晰。外出求学,多年未回老家,再回去时,特意从老井旁走过,一块大石头竟然严严实实地把它封住了,难道一向敦厚的老井也吃了人?

奶奶唏嘘地说:“前年一个女孩子滑进了井里……哎!父母闹离婚,谁也不想要个拖油瓶……真可惜了那个俊俏的娃娃。”

我“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回头望望那口老井,它孤零零地躺在那里,就像那段独特的岁月,尘封在了时光里。可那段打水的记忆,每每想起,都让人心头清凉,甘甜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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