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暑假来临，子晴身后拖着两大箱行李，带着三个孩子回了老父亲家。站在路口，一眼就望见院子里微微探出头来的向日葵，就似一团团燃烧着的火焰，朵朵向着太阳。红砖灰瓦，青苔遍布的平房，与那几株灿烂的向日葵一比，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悲伤。轻轻叹一口气，子晴将情绪掩藏，换上笑脸，推开了家里有些破败的木门。
客厅的景象依旧是上周末离开时的样子，简单的小圆桌，三两脱了漆的木凳，桌旁一台两开门冰箱，偌大的客厅只有一盏写满岁月痕迹的古钟在不知疲倦地“滴答”响。
一进家门子晴八岁的儿子与五岁女儿便钻进他们外公的房间开起了空调。七个月大的小儿子还在子晴手里抱着，她有些吃力地将两大箱行李推进自己房间，坐在木凳上哄老三睡觉。看看古钟时针指向十一，在瓦片厂上班的老父亲差不多要回来吃饭了。轻轻地将老三放到床上，嘱咐两个孩子声音小声点别吵醒小弟，自己就来到厨房开始做起午餐。
打开冰箱，映入眼帘的是一小把豇豆与一小撮空心菜，两道碧绿倒也使冰箱不显得那么空旷啊！原来孩子回城里上学时父亲就是这样吃的，只是每逢周末冰箱里全是孩子爱吃的鱼肉啊！酸涩感突然涌起，让子晴有些喘不上气来。颤抖地伸出手将两样蔬菜拿到厨房清洗，流水慢慢淹没蔬菜，眼里的泪也不自觉掉了下来。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透过厨房的窗户看到院子里在阳光下绽放的向日葵，仿佛看到了她最想念的哥哥……
02
在子晴与子阳很小的时候，母亲因为意外早早离开，剩下他们三个相依为命。为了供两个孩子上学，子晴的父亲辞去比较轻松的工作，跑到瓦片厂开始搬瓦片的苦力活。刚去那会儿，子晴父亲每天都腰酸背痛，肩膀处一道道血迹总是将他衣服染成一片血红。为了不让孩子们看到伤痕，每次洗澡都是等到两孩子睡着了才匆匆跑卫生间冲洗。流水滑过伤口，疼得他咬牙握拳，也不敢喊出一声。
子阳看着老父亲每天起早贪黑搬瓦片，很是心疼。高中念完就放弃上大学的机会跑去学艺。在子阳学艺期间，小山村里谁家电器坏了，只要与他说一声，不管他下班多晚都会去那人家里将电器修好并且还不收村里人的钱。那时候小山村的人无不感谢他的，每回看到他大老远就打招呼了。
“子阳啊，回来了啊，今天去谁家修电器啊？这么晚回来，饭吃了没啊？”子阳总是一脸微笑回答村里人的问题。
虽然学徒工资不高，但每逢工资到手时，子阳都会用微薄的工资给老父亲买条烟。其实他们的父亲以前是不抽烟的，自从母亲离开后，父亲也学着村里人抽起了香烟，一抽就再也戒不掉了。偶尔他也会带着子晴去街上用他微薄的工资给最亲爱的妹妹买件衣服，日子就这样简单幸福地过着……
九月里的一天，子阳的堂哥给子阳打了一通电话，他问子阳要不要随他去外地做干货生意。这几年像干果，蜜饯之类的生意比较好做，堂哥说他这一年也赚了十多万。子阳听着心里痒痒的，毕竟十多万在这个小山村真的是天文数字。第二天他与老父亲商量决定随堂哥去做生意，临行前子阳买了一包向日葵种子撒在院子里。子晴看着哥哥不停在院子捣鼓，好奇地问：“阿哥，你这是干什么？”
“我过几天出远门了，咱们家院子有点空旷，想给它添点颜色。我们名字都寓意晴朗人生，所以种几棵向日葵，你想我的时候就给它浇浇水，等它长大我就回来了。”
03
两天后，子阳背着一个简单的书包踏上远行的列车。望着从小疼爱她的哥哥一下子离开，子晴心里难免有些不适应。每次放学回来，她都会在院子里与哥哥种的向日葵待上一阵子，浇浇水，发发呆。
种子在子阳离开后几天发了芽，子晴那天很兴奋地打了一通电话给哥哥，告诉他向日葵发芽了，像南瓜刚发芽时的样子。子阳听到妹妹这么开心突然觉得自己在家种几棵向日葵是个很不错的决定。和妹妹闲叨几句后，子阳便匆匆挂了电话，全身心投到店铺中，与一群批发干货的中年人斗智斗勇。
短短几个星期，子阳就掌握了做生意的诀窍，很快他堂哥就放手让他独当一面了。那几年春节子阳都没回家过年，他想再努力点，让自己有能力也搞间店铺，也想让父亲不再那么辛苦每天来回搬几十斤重的瓦片生活。
院子里的向日葵在冬季全都枯萎了，子阳外出的那几年，子晴每逢冬季都会偷偷上网买种子。开春时，再将枯萎的向日葵拔掉，重新撒上新种子，为得是让哥哥回来时能看到一棵棵向阳而开的向日葵！
子晴高考那年，院子里的向日葵开得异常灿烂。那天子晴结束最后一科考试回去，在路口就看到家里围满了人。
“奇怪，怎么这么多人在家里？”子晴嘀咕一声往家里走。
门口几大箱红枣叠得都快高过木门了。
“阿婶，这箱红枣你拿去，老人家多吃点红枣好啊”
“伯母，来来这箱给你，还有婶婆……”熟悉的声音从家中传来，子晴在人群里一眼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哥，你回来都不提前说一声。”子晴快步走向哥哥。
“哈哈，给你一个惊喜啊！”
……
一群人，分着一堆红枣，聊着这几年的变化。岁月静好，如同院子里向着太阳生长的向日葵一样，灿烂幸福！
04
子晴高考落榜，子阳劝说子晴去复读，农村孩子一定要读个大学出来。但子晴不想，她也想和哥哥一样出去赚钱，希望父亲不用那么辛苦。
七月的向日葵，灿烂如火。子晴随着初入社会的少年进了厂里做流水线工作。子阳在家那段时间，将家里翻新了一遍。给父亲房间买了台空调，家里地板也贴上了瓷砖，整一幅焕然一新的面貌。晚间时候，带老父亲去城里挑挑衣服，看看城里的风景，老父亲笑得眼眯成了线。子阳看家里装修完毕，又一次踏上了远行列车……
子晴在流水线工作了三年遇到人生挚爱，结婚那年，全村人围着她家转。老父亲与子阳忙前忙后，招呼宾客，也掩不住兴奋。昔日安静地连古钟“滴答”声都能听见的家，此刻门庭若市，热闹非凡。秋日里的向日葵虽不及夏日惊艳，但依旧灿烂。送上最亲爱的妹妹上花轿，子阳与老父亲眼角湿润了，那个小时候爱哭鼻子的女孩，终归是成了别人家的媳妇……
四年时间，子晴剖腹生产两胎，凑成“好”字。因为照顾孩子，那几年子晴很少回老父亲这里。子阳依旧在外拼搏，许是如今生意不好做，每天都在不停奔波。而家里的老父亲很多时候都是一个人坐在角落，点一盏灯，抽几根烟，房间烟雾缭绕，直到深夜才关灯睡觉。
05
子阳在那几年做干货生意亏了很多，所以每天忙得焦头烂额，曾经赚的钱也倒贴不少，店铺依旧不见起色。这几日子阳有些烦躁，在外交的几个朋友看他心情不好，便叫他出去喝酒散心。
酒桌上大家互吐生活不容易，其中一位叫阿滕的朋友看子阳每天忙碌也没赚到什么大钱，于是介绍子阳一个容易赚钱的门路。他在众人面前炫耀自己如何在短短几个月赚了十几万。大家听着也蠢蠢欲动，其中一位朋友当场表示要加入。阿滕看众人也有那份心思，于是介绍起了这份“工作”的流程。
简单讲就是“钱生钱”，你投多少钱进去，就会回一半钱给你。阿滕说：“里面有个老板刚开始直接投了100多万，后来赚了50多万，钱到手就直接退了。如果害怕钱回不来，那就先投几千玩玩，反正也不是大钱，有钱赚，就是好事啊，省得一天忙到晚累个半死也不见得赚多少钱，还欠一屁股债，还不如试试这个。”阿滕极力劝说众人加入。子阳心里想：“如今店铺生意不好，不如拿几千出来投投，钱拿不回来就当掉了，或许真的能发财也不一定呢！”
第二天子阳按着阿滕说的步骤投了5000下去，短短一周就发现账户上多了2500，子阳兴奋地一个晚上没睡。后期又陆续投了大几万下去，想着等这几万入账就马上退出。
一天夜里，阿滕突然打来一通电话语气有些焦急：“阳，你投了多少钱进去，我刚接到通知那个账户被封了，公司又重新开了一个账户需要投入等额钱，到时候账户解封公司才知道你投了多少钱，再全部返还给你。这事以前也有发生过，相信我，最多一个月钱就能回来了。”
子阳心惊胆战，他总共投了8万多啊！现在去哪拿8万啊！
“可我现在没有那么多钱，怎么办？”
“那没事，公司也替你们想到了这些，你可以申请提出贷款，等钱回来了再还，你可以这样做……”
子阳按着阿滕的步骤仿佛着魔了一般，一点一点跟着阿滕思路走了……
一个月之后钱没回来，子阳接到了催还款电话。刚开始，子阳还是好声好气地和对方协商，可是听到对方说加利息需要还十多万时，惊呆了！内心恐惧感油然而生，此刻他幡然醒悟，被骗了！曾经“赚”的小钱让他一点一点忘记了初衷，世上哪有什么不劳而获的事情！
子阳非常坚决地表示最多还八万五，否则不可能还钱，可对方拒绝说不能“破坏”公司规矩。那几日子阳手机就和爆炸了一样，电话不停响，烦得他直接把电话卡拔了。
06
冬日里的向日葵又逐渐枯萎了，院子里坑洼处积满了这几日飘扬的细雨。老父亲愁容满面地坐在角落，嘴里一根又一根抽着香烟。手机在手上不停翻看，每隔几分钟给子阳打个电话，可是电话那头依旧是“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终于在拨了不知多少次后，一声“嘟”仿佛让他整个人都活了起来，有些颤抖地将手机放到耳边，等待那个懂事又顾家的孩子的声音。
“阿爸，怎么了？”
“阳，你是不是在外面有去哪里借钱？我这几日接到很多电话说你欠他们很多钱。”
子阳脑袋“轰”地一声一片空白，他怎么也想不到那群人竟然会打电话到老父亲那里。子阳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久久没开口。
“阳，怎么不说话，阳……”老父亲在电话一头一直叫子阳名字，越叫越焦急，他知道他孩子在外面一定出事了。
子阳听着老父亲一声声急切地叫唤，蹲在一边“呜呜”哭起来。后来子阳在哭声中断断续续地将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情告诉了老父亲。
“没事没事，人没事就好，钱我去借，你先回来，店铺赚不了钱就关了，回来先待着。”老父亲安慰子阳。
挂了老父亲电话，那群人又一次又一次轰炸子阳手机，嘴里说出的话难听至极，甚至还不乏威胁的话。
子阳回来后，老父亲将借到的10万以及从子晴那里拿了两万给子阳，但他只拿了八万五，其他钱还给了老父亲。那天夜里子阳接到他们电话，子阳说：“如果你们再这样打电话，以后一分钱也要不回去，我借的8万，现在还八万五其他别想，反正要钱没有，要命一条！”那群人依旧不放过他，每天还是不停地电话轰炸，让子阳精神备受折磨，整个人脾气变得非常暴躁。那八万五在子阳口袋也不想还回去了，后来有些赌气地将八万五扔进赌场，赌了进去。
07
为了不让那群人打扰到老父亲，子阳一个人出去租了一间小房间，并且在附近厂里找了一份流水线工作。那群人打不通子阳电话，又打到了老父亲那里，最后还打到了子晴那里……
在流水线上待了14个小时的子阳疲惫不堪地往出租屋走。看着来往行人，子阳想：如果就这么离开，那群人是不是就不会去烦家人了……
刚到出租屋电话又响了起来，电话那头说出的话让子阳感觉连活着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掐断了。他出门买了很多碳，之后安静地点燃……
老父亲与子晴接到电话，愣了好久才回过神来。走了……以这种方式离开了！那个疼爱自己的哥哥竟然不见了！
医院里老父亲失声痛哭，一夜之间白了头。宁静的小山村因为这事也沸腾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停息。院子里的向日葵又枯萎了，一点生命气息都没有了。子晴一边搀扶老父亲，一边默默地料理琐碎事，一滴眼泪都不敢流，她看着老父亲这副样子，怕如果自己再不坚强更是会让老父亲生无可恋……
后来子晴剖三胎将第三个孩子过继给了她的哥哥！
08
午时11点30分，老父亲回来了。
“孩子都回来了啊，没啥东西配饭，你等下，我开摩托车去超市买点鱼肉回来。”
“阿爸，不用去买，就这样吃可以了。”
“孩子长身体要多吃点……”老父亲开着摩托车已经消失在子晴的视野里。
吃过午饭，午休一小会儿，老父亲又匆匆回厂里开始搬瓦片活儿。
晚上十点多，三个孩子都已经休息了，子晴看着老父亲房间还透着光，轻轻打开房门一角。满头白发的老父亲坐在角落，嘴里叼着一根烟，一手“滴滴滴”按着计算机，另一手拿着一本笔记本，嘴里小声念叨：“大哥家还欠两万八，小弟家还欠一万二，村里几户人家总共还欠三万多……”子晴悄悄关上房门，掩面痛哭。
第二天老父亲五点多起床买了包子豆浆放在桌子上就匆匆去了瓦片厂。青瓦、灰瓦、红瓦、黑瓦一叠一叠用绳子捆得整整齐齐摆放在路中，看着大货车进厂，老父亲顶着大太阳又开始了一天搬瓦工作。
子晴带着三个孩子来到院子里给向日葵浇水。洒了水的向日葵，在阳光下晶莹透亮，那朵朵向阳的花儿就好似她亲爱的哥哥在风中微笑着向她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