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稻(旧文)


去向阳,看看清河组前面的那片稻田。发现东北角的彩色稻子已收割完毕,像整块的大毯子被剪刀挖剪去了一角。粉碎了的稻禾如挤在画板上待蘸的颜料。估计那片眩目的金黄也灿烂不了几天。

站在稻田大明沟沿上,我想起了儿时写的作文:我们一定要努力,为早日实现“四个”现代化添砖加瓦。不知不觉中,农业的翻耕,播种,喷药,收割应该是属于现代化了。这过程似乎很漫长又仿佛没几天。

我家在长江边上,属圩区,上个世纪的五四年大水破了圩,缺口就是我家老屋后面,江水带走了家里的一切,还携带着大量的泥沙漫过肥沃的田野……我自幼没看到过稻田,只有棉地,麦地。成年后看到有稻田的地方,便喜欢坐在窄窄的田埂上,看风吹秧苗的绿波,看点点白芝麻般的稻花颤动,更喜欢那金黄色的成熟,于是便羡慕那是个风水宝地,最起码不愁吃喝。

没有稻田的我对于割稻却也不是陌生。割稻与割麦子都是差不多的,相比而言稻禾的身子柔软,弯弯的镰刀下去用力稍微轻松一点,弹回地声音也是柔柔地“噗噗”音,不像割麦子连割带拽地嘶哑样。

十五岁那年的夏天,一个有稻田的亲戚家里搞“双抢”,喊我过去帮忙,于是便尝过割稻的滋味。天刚麻麻亮就到了田边,将鞋子脱下放在还有露珠的田埂草皮上,然后裤管卷起过膝,习惯了走旱地的脚踩在泥潭般的水田里还真的不适应,放稻铺子的时候,稍不留神就被自己割过的稻桩戳到脚,虽然不伤皮却也有些疼痛,不舒服,特别是如果顺着田埂边更得小心,那些伸进稻田里的野草总是干扰着你抓稻禾的那只手,扯也扯不干净。

扯不净的结果是镰刀顺着草梗向上漂,一直漂到我来不及缩回去的手上,然后,草上就沾上了“泪珠”,然后我的脸腮也就沾满了泪珠。

我左手的小拇指至今还留有那次割稻遗留下来的印迹。那天回去我对父母撒娇,从今以后我再也不去割稻子了。

岁月很快将我的誓言研成粉末。

十多年后,我已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那年在苏南常熟下货,初冬时节,建房的人家少了,怕冻。下货是卖苦力的活,一船船的黄沙,石子,砖头都是靠手搬肩挑的。再冷的天,衣服都能拧出水,所以巴不得休息一两天。可真的歇了,心里又堵的慌,骑着破自行车到处转悠,像老家那些扛着锄头闲不住的老农一样。听说福山那边还是靠人力割稻,我便随着老乡一道从南边的小镇辛庄,跑到靠近长江的田野去了。

福山没有山,连个土包都没看到,也是圩区,可惜我没心情再向北,向北不远就是长江。那里一定有和老家一样的圩埂大堤,躺在江堤斜坡浅浅的草皮滩上就能看见流经老家而来的涛涛江水,还有岸边老柳树的影子,还有村妇浣衣的木锤声,当然也有我的乡愁。

我没有去是怕忍不住会思乡,念家,还有熟悉的村庄,我是来寻找生活,为了家人过体面一点的日子。

来割稻的不是我们一帮人,半个月的时间里,整过小镇的田野就被剃成了光头。这两年我时常去张家港的永联小镇,孩子舅舅在永钢集团里上班,从常熟北下高速,路经福山的时候,我没忘记那里的稻田,特别是稻子金黄色的时候,我的脑子里总有自己挥镰挥汗的影子,我在想,这块土地上,曾经留下过自己匆忙的脚印和如雨般的汗水,可又有谁能够记得呢?

两年后我去了同样是苏南的常州横林镇,在这以前回老家学了两年的瓦工,操起了泥刀。那年初冬的一天,同在一个工地上的老同学邀我去割稻,说包割,包运,包脱粒,六十块一亩,几个人发点狠一天可以挣到二十五六块钱。工地上早去晚归的才十二块,这诱惑力太大,我明知割稻的苦累,脚却不听话似的跟着跑去了。只是没想到常州的水田没有福山那么平坦,田有高有低,低洼的田里还有积水,看不见土地,寒冷的季节站在田埂上,有点犯愁,可出了工地再回去就意味着休息一天,班,已经排好了。

再一次脱去脚上的保护外套,跋涉在日子的泥潭里。傍晚,扁担沉重地压在肩上,脚板踩在他乡的水泥地上,麻木麻木的。

第二年我就去了上海,从那以后我没再下过田。但我依旧行走在他乡,在昆山,在浦东浦西,我的脚步没有停歇,依然跋涉在生活的泥土中,我依旧在“割稻”,每年,每月,每天,只是方式不一样罢了。

没有付出,哪有收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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