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冷月下“老连长”的坟茔 作者范建生

   

        脱下军装整整四十年了,常常魂牵梦萦的仍是边关冷月下“老连长”的那座坟茔。

        “老连长”不是个人而是条狗。

        1977年元月,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刚满十八岁的我如愿以偿地穿上军装,走入与原苏联隔山相峙的边陲重镇博尔塔拉军营。经过为期三个多月的新兵集训,被分配到阿拉山口西侧的江巴斯边防连,成为一名挎枪跃马、爬冰卧雪的国门卫士。自乌苏里江珍宝岛和新疆塔城铁列克提两次边境武装冲突后,苏军在我阿拉套山防区频频集结,穷兵黩武。阿拉山口作为其突入我纵深的重要战略通道,下一场更加惨烈的战斗随时可能在这里打响。

        连队周边山峦叠嶂,植被稀疏,与毗邻相望的世界著名风口阿拉山口同属极端干旱的荒漠类气候。夏天酷热灼人,风吹石滚。冬季冰天雪地,奇寒难耐。前哨班瞭望塔座落的山顶,平均每年8级以上西北大风长达166天之多。更为艰苦卓绝的是这里没路没电,交通闭塞。每年11月大雪封山至来年四月冰雪消融,边防连便如同雪海孤岛,人迹罕至,鸟影难觅。正可谓:“想给远方的姑娘写封信,可惜没有邮递员来传情。”

        连队营房是个坐落在群山脚下的四合小院,院子中央有个坑凹不平的沙土球场,球场四周的营房前后,长着历年老兵们接力种下的一排排白杨。白杨树下,官兵们用石头砌成的小渠里一溪山泉清澈见底,潺潺流淌。因连队地处荒山旷野,常年难见陌生人到访。偶有赶着牛羊的牧民转场经过,官兵们便如同见到亲人一般,将其迎进连队好吃好喝精心侍候,再恋恋不舍地送其离去。连队厕所右端墙上虽然写有大大的“女”字,但常年没有女宾光顾。许多战士入伍守边至退伍,数年间竟然一次没有下过山。一年八一前夕,地方政府派来一支乌兰木骑宣传队,慰问演出结束后,许多进山几年第一次见到异性的战士,硬是流着眼泪跟在车后恋恋不舍地把演出队送出山口。

        唯一朝夕相处、形影不离的异类,是条年近古稀的老狗。这狗身不高大,长相平平,白毛泛黄,种名无考。既没有进口军犬的英俊,也没有草原牧狗的威猛,但却整日里全天候忠贞不渝地陪伴我们生活战斗在这与世隔绝的穷山僻壤,共同护卫着一望无际的边关国境。

        班长告诉我们,这狗是六十年代末第一批来江巴斯选址建站的官兵们自山下带到连队的,其“军龄”已有10多年,寿命也已进入古稀暮年,因此被大家尊称为“老连长”。每当出发巡逻时,“老连长”总是走在队伍最前面。而当巡逻返回时,它一定又走在队尾断后。官兵训练时,“老连长”便独自蹲卧在训练场边,注视着大家龙腾虎跃。侦察潜伏时,它又常常悄无声息地匐卧在我们身边挡风御寒。因我属狗,便对“老连长”更多一份敬意,常常视“老连长”为座上宾,有点什么好吃的总是不忘先投给它。训练执勤之余,常把“老连长”带到山泉渠边,为其精心洗梳一番。“老连长”也总是在夜黑风高之时从温暖的狗窝爬出,悄然来到哨位,默默伴我站岗执勤到天明。

        不久,大家发现“老连长”病了。

        只见它整天一反常态地昏睡不起,一蹶不振。连长让卫生员上前检查,结果发现其右前胸下长出一个拳头大的肿瘤且已溃烂,一连多日清创治疗仍无好转。官兵们看着“老连长”痛苦不堪的情形虽心急火燎但又无能为力。时任连长卢振泽忍痛下令:“与其看它遭罪不如送其上路吧。”于是,时任副连长焦多华将其牵至营房后持手枪向其连开两枪。未料,中枪后的“老连长”艰难爬起,拖着满是血迹的身躯,从一班到末班逐一进屋“诀别”(注:战备需要夏天各班不许关门),然后沿着巡逻山路径直向前哨班所在的瞭望塔方向爬去。我拿把铁锹在其身后一路跟进,直至它半路血尽倒毙。眼含热泪把“老连长”就地掩埋在连队通往瞭望塔的半山坡上并筑一坟堆,如同整日里“老连长”仍在陪伴我们站岗巡逻。

        退伍离队四十年了,遥远的边关冷月下,“老连长”的坟前该是草长莺飞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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