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冲突情节练习”
蝶恋花
“我希望来世我能有能力拥有她,帮帮我,让我带她飞。”他苦笑,随即天旋地转,我看见我另一半残缺的身体在空中诡异地跳起华尔兹。飘落,阳光照射进我的心脏,灼烧我剩余的生命。
顺势从笔筒飞出,窜到脸上的一只金龟子把女孩吓哭了。一些同学被突然的惊吓声打断了习题思路,紧蹙眉头。有的盯着男孩似嗔似怨,为女孩打抱不平。还有的夸张地舞动双臂,虚张声势。老师恼怒地拍了拍讲台,终止这场即将愈演愈烈的闹剧,责备始作俑者——趴在桌上偷笑的男孩。转而安慰女孩,不准女孩以后上体育课再因害怕飞虫而请假。放学后,一直驻立校门口的男孩走上前请求女孩原谅。女孩长着一张鹅蛋脸,柳叶眉,一双杏眼经过泪水的浸润,清澈得不含一点杂质。眼瞳如熟透发紫的龙葵果,仿佛散发出的酸甜清爽,刺激味蕾,甘饴回味。细而密的泪珠挂在长而卷曲的睫毛上,折射出五彩斑斓。“好,不许动。”手起,在空中划过一道弧,指尖擦过他粗糙暗黄的脸颊,转而小跑开。这一巴掌让他回忆起小时候,夏天他爬上邻居家的芒果树偷芒果,不慎从树上摔下来,哭个不停,母亲抱着安慰他,再拍拍他的脸,告诫以后不准这样做。男孩余光追随她的齐肩长发飘扬。她并不像其他女孩那样矫揉造作,他想,有种他早已没接触过的,不属于他的东西。
我是一只菜粉蝶,白色的翅膀上分别有两个刀尖状的黑斑,世辈生长在山谷。打在桑叶林出生起,就听桑树说起这片山谷的战争史。以前山谷北部约十亩的一片地方,一直是马齿苋跟车前草的战场,虽然一眼望去繁芜丛杂,但如果掀开泥土,会发现其实他俩的根部在下一盘气势磅礴,巧妙绝伦的围棋。马齿苋开局连占三角,大有气吞山河之势。车前草也不甘示弱,猛攻西南一角,一着金鸡独立,马齿苋动弹不得,随后往东北腹中发展,棋形雄厚。可前年寒冬异常凛冽,车前草养分供给不足,腹部大龙被马齿苋切断联络,岌岌可危。无奈车前草提出交换,割出西南大片土地。自桑树林往北远远去,一条浅淡蜿蜒的“2”字状笔,划割两片原野,楚河汉界,二者互不干扰。为证的还有战地记者苔藓。亲吻过桑树下的雏菊小妹,往南约五十米有条河流。河边生着几株蒲公英,我们常嘲笑她把种子往河里送的愚蠢行为。一天,挚友“桃斑”说他发现了玫瑰,就在河对面。河面波光潋滟,跟随他钻进大棚种植基地。我停在一个由内氤氲出淡粉色的蓓蕾上,“啊,你是谁?”“我是蝶,一只菜粉蝶。”
暑假,男孩打听到女孩所住的小区,就在不远的一家饭店兼职服务员,早出晚归。小区内的公园绿树成荫,草墩修葺得干净工整。傍晚,一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士对坐在公园长椅的女孩说:“不亏是我的女儿,华尔兹跳得像小仙女似的,可惜,再过两个月就要上大学,远走高飞啦。”“哎呀,不会啦,爸爸,”女孩语气嗔怒,“我会经常回来看你们的,我永远不会和你们分开。”男士笑了笑,眼角边的三条鱼尾纹更加明显:“你总还要嫁人呀,现在有没有男朋友呢?”“没有的事。”女孩低下头盯着脚尖。“我女儿要嫁给高富帅才行呢,才华横溢,要比你爸还能吃苦。”搭着女孩肩膀的女士看了一眼男士,两个酒窝藏满了幸福,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嘿!”女孩再次抬起头时瞄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挥挥手,“这么巧呀,你搬到这了吗?”男孩有些惊慌,原本是来这散心,暂时忘掉苛刻的饭店老板和顾客的:“呃,我…,来看望我二叔。”“噢,记得以后可不能再欺负女孩了哟。”女孩俏皮地说。“那当然,”三双眼睛盯得男孩心慌,尽管没有任何恶意,特别是那双水灵灵的眼睛,更是天真无邪,“呃,我二叔找我有事,先走了,你们慢慢聊。”男孩找借口摆脱这窘迫的处境,留在身后女孩父母赞扬他身材壮实之类的客套话。
“谢谢刀哥。”我将一滴水送入花苞中,“我知道了,河流清清凉凉,在身上爬来爬去,怪痒的。”“还有,它时而温顺,时而凶猛,会哗啦哗啦的把靠近者带走。”“带去哪?”花有些惊讶。我想起昨天蒲公英的话,有些惭愧,梳理干净触角上的水渍说:“带去另一个神秘美丽的故乡,它就像信使,传递关于上一个山谷的故事,直到蒲公英的种子靠岸生根发芽。”花静静地生长,含苞待放,散发着淡淡清香,“刀哥,原来天上有那么多太阳!前面五个,左边两个,一共…十个!”花透过片片瓣儿缝新奇地望着眼前的世界,“特别是黑暗来临前,简直耀眼得刺眼。”那分明是十盏白炽灯,我扇动两下翅膀说:“真正的太阳只有一个。”“可,就是他们给我带来光明的呀,多么伟大、夺目,又是多么温柔,默默地照亮着我们,我想紧贴他们光滑的身躯,感受他们那颗炽热的心。刀哥?”花痴痴地说,“能带我飞吗?”我望着太阳,不作声。太阳熄灭了。
男孩越来越急躁,不只是重复的锅碗瓢盆的工作,回到工舍洗澡时会莫名的跺脚。他努力回想着那很早就没思量过的东西,恍惚最早出现在年幼妹妹的头发间,当时他捏捏妹妹的脸蛋,妹妹笑靥如花。他决定冷静一会,乘车来到市中心的斗南花市,一楼有一摞摞的花,二楼有扑籁籁的草。男孩的心像被柔软的女子硬生生地撕开一道口,然后安抚他,亲昵着,呵进一股暖风。“多好看的一枝玫瑰,”“是呀,特级花,买来送给女朋友啰。”花商说。甚至还吸引来蝴蝶,男孩心想,就像女孩一样。男孩买下它,送给女孩,女孩笑而不语,男孩面红耳赤。女孩卧室放着一枝蔷薇,玫瑰让她想起西方高贵标致的王妃,因为没有高挺的鼻梁,所以她更喜欢蔷薇的圆润、含蓄。她像往日一样,望着它出神,垫起脚尖,幻想着穿着蔷薇串围成的短裙,携手舞伴,踩着节拍“一二三,二二三”,时而轻步曼舞,像燕子伏巢、蜻蜓点水,时而疾飞高翔,像鹊鸟夜惊、大鹏展翅。扭动纤细腰支,风姿绰约。
花开了,亭亭立直,梦幻的粉色淡雅而青涩。外瓣短,内瓣逐渐加长,高心卷边。它有个王妃的名字“戴安娜”。香气馥郁,杂和着柔雅迷荡的甜香,长辈告诫过我不要迷恋于花,说狡猾的奸商是怎样利用花香捕蝶的。可这花香让我感觉飞了一辈子的身躯此刻终于停歇了。我渴望获得她的初次,与她颠鸾倒凤,共度鱼水之欢。“后天就是采摘的时候了,”她说,“我仿佛看见我去田间热后送到花市,评为A级花,再被最著名的花店收购。琉璃雕刻的太阳将橙黄暖光铺满大理石地板、桃木花架的角落,那儿有飘逸秀丽的白水仙、幽缀灿烂的紫色满天星、典雅旖旎的红色康乃馨,门口摆着花团锦簇的花坛。我会被王子看中,献给王妃,插在青花陶瓷花瓶,摆在宫殿中。”两天后,再来的到这儿,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头,留下我无尽的惆怅和摇曳的思绪。
“儿,今天你生日,我没什么钱给你买礼物,不要怪你娘,你现在已经成年,已经独立了,娘为你感到高兴。”他看着躺在床上的母亲,很不是滋味,他知道,自从半年前父亲失踪,母亲就独自一人承担起生计,每天在橘子树田间忙得腰酸背痛。还要照顾两个月前在山腰发现的失踪了半年、现已精神失常的父亲,一瘸一拐、嘴里总莫名其妙地嘟嚷着“离开磨盘岛”,听老一辈说是被山上传说中的蟒服妖鬼抓去推磨了。“哥,我,我不要泰迪熊了,你留着钱给自己买衣服吧。”妹妹讪讪地说。“看,阿妹,这是什么。”男孩微微一笑,拿出一只半人长的毛绒泰迪熊,“哇,哥哥最棒啦,耶!”妹妹高兴得手舞足蹈。“儿呀,阿妹要上学了,你回来吧,我的腰越来越痛了。”“娘,妹妹的学费你不用操心,月底工资一结我就回去…”道过晚安后,男孩,不,是男人,独自来到江边蹲在江堤吹风。已经夜深,一片寂静,江面月亮的倒影随波浪起起伏伏。这不停奔流的江河就不能歇停一会吗,男人心想,随即点了一根烟。仿佛被呛到了,眼睛冒出两行泪,不停地流,男人的第一滴泪应该为所爱的人而流,而不是留在异乡!男人呆滞地望着桥上零星接连不断的轿车:车上的人从哪里来,又要驶向哪去?直到在他眼中模糊成一个个飘浮的光斑。
我要去找花。我早已厌烦雌蝶们,她们只识取食花蜜,交配产卵。是花让我知道,山谷外还有个更大的世界。我往南飞,找寻百公里处祖辈流传着的花海。“桃斑”说,快回去吧,你应该为雌蝶准备精荚和营养,尽到繁衍下一代的责任,我继续飞。麻雀衔着雏菊,快回去吧,你被玫瑰的香气蛊惑了,这变态的爱就像老鼠和粟米,结局就是两败俱伤,我继续飞。杜鹃衔着桑叶,快回去吧,这没地方为你遮风挡雨,我继续飞。燕子衔着蒲公英,快回去吧,这行程没有河的依托,我继续飞。大雁衔着苔藓,快回去吧,蝴蝶飞不过沧海,就像你飞不到那不存在的地方,我继续飞。老鹰衔着马芷苋和车前草,快回去吧,我们决定重新开战,你将见证山谷历史的改写,我继续飞…。我嗅到了风暴的气息,周围是大草佃,无处藏匿。雷电甩起长鞭鞭挞起大地。狂风携着麻杆子雨点使劲往下砸,草经不起捶打,哆嗦地弯下腰朝土里钻。我被打落,被蹂躏,紧贴着的土地也在颤抖,我的鳞片被雨水冲刷流入土内…。雨停了,我的两只翅膀残缺不堪,一个刀斑埋葬在草丛里,我继续奋力地飞。我终于来到了花海,一楼有一摞摞的花,二楼有扑籁籁的草。我看着包裹着明亮光滑的玻璃纸的花被一个留着寸头,脸部棱角分明的少年买走。我却无能为力。
同村的一个二流子在饭店看见了男人,几口酒下肚后就开始吆喝他,一会说菜太淡,一会又说菜太咸。“孤仔,你瘸子爹又在讲磨盘岛唬人啦!”男人没理会,“孤仔,你娘滚圆的屁股,床上的活真不错呀,哈哈。”男人矗立不动,血液冲涌入大脑,浑身发抖。“哟,受不了了?也是,那臭娘们老子早就玩腻了,不稀罕。”话音刚落,未等二流子反应过来,男人一把掀倒他在地,按在地上,使起拳头用力往脸上砸去。他不相信二流子的话,也不容许任何人侮辱他的母亲。一拳,两拳,三拳…血星子和血泡不断从二流子鼻子,嘴巴,眼睛冒出来。二流子不再动弹。警车、救护车呼啸而至,男人不见了踪影。
女孩看见了菜粉蝶,想伸手,但又马上缩了回去,她看见它残缺破败的翅膀,就像令她讨厌的飞虫一样丑陋。
“这真的是太阳吗?”我停在花上,花问,“为什么炎热到要将我身上的水全部夺去。我会像旁边的花一样枯萎吗?”玫瑰的花瓣有些萎焉,我把翅膀张到最大,“这就是太阳,和山谷上的一模一样。”
男人对女孩说他要离开这,说他喜欢女孩的眼睛。女孩仍笑而不语。
男人看见了玫瑰,在公园一个不起眼的草墩旁插着,旁边还插着已经枯萎的百合和牡丹。他把手中的半瓶矿泉水浇在它们身上。
男人感觉自己一直被困在囚牢中,身边有堵他看不见的墙,他挥起拳头朝四周砸去,手臂勒得生疼。男人扶着手臂,穿过嘈杂的马路,融入茫茫人海。
一个小男孩看见了我和玫瑰,他端详起我,眼睛像一把利剑,直逼近我的心灵,“你是时间之子!”我惊呼,“帮帮我,让我带她飞。”他苦笑,我的身体被撕裂。他拿起玫瑰,将花瓣一片片洒落在这座城市,嘴里哼起童谣:“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的快,跑得快,一只没有耳朵,一只没有尾巴,真奇怪,真奇怪!”
戴安娜王妃呀,为何塞纳河畔终是你的坟冢?
第二年夏天,菜粉蝶们在山谷里听着桑树林讲马齿苋和车前草的战争史,两只蝶在雏菊与蒲公英间徘徊、翩翩起舞,两情缱绻,如漆似胶。它们会穿过河流,发现那儿有玫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