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使者(下)

原作:《地獄の使》 原作者:田中貢太郎  译编:浪的虛鳴

傍晚,老婆子扫完墓回来了。她感觉这五六天里湿气要来了,右脚的小腿肌肉走着走着就绷得紧,老婆子只能瘸着腿走路。她喝过一杯茶稍作休息,然后想准备做晚饭,她正从厨房的院子走过去,走进厨房的时候,一个碗里放着的玉米年糕突然映进她的眼帘。那黄色的年糕一共有五块。

(这是从哪里拿过来的呀?)

老婆婆猜测着送玉米年糕的人。本家的女儿、住在对面的佃户的妻子、在她家的西面,门口长着一棵高大的朴树的那家老太婆,她的脑海里浮现出这些人物。

(刚刚才见过大朴树家的老太婆,而且本家昨天才送了我一份团子,今天该不会再送我东西了吧,莫非,这年糕是对面马吉家送来的。)

然而,明知道住在对面的邻居是一名佃户,他们根本忙得连做年糕的空暇都没有,老婆子怎么想也觉得不会是对面送来的。

(哎呀,算了,反正迟早会知道的,等到搞清楚是谁送的,我再向他道个谢,这年糕先供奉给老爷子,之后我再把它吃掉。)

老婆子拿着年糕碗走到旁边的房间,将其供奉在那里的佛龛上,然后回到厨房的炉灶前,歪着肥胖的身躯坐下,再从茶壶里舀来冷茶喝了几口。不知何时已经忘记了小腿肌肉的绷紧疼痛了。她坐了半个小时之后,才要开始准备晚饭。在那变得微暗的炉灶底下,小火苗正哧溜哧溜地燃烧。

芋头煮好了,茶水也煮开了。老婆子把芋头盛在盘子里,来到佛龛前,把它和刚才的年糕摆在一起供放着,再放在佛龛旁边的棚架上拿起油壶,把油倒进瓦杯,然后用火石“咔嚓咔嚓”地打火去点亮油灯,弄完一切之后,她便坐佛龛前面开始诵经。

老婆子的面前,面色黄浊的老爷子已出现站立在那。接着,等诵经完毕,老婆子的心就已奔向了年糕。老婆子既想尝年糕,也想尝尝刚采下的芋头。

(年糕等到睡前再吃吧,现在吃估计尝不出味道。)

老婆婆回到厨房,点上行灯,借着灯火,拿起了吃晚饭的筷子。晚饭吃完之后,她收拾好饭菜,从房间角落拿来练好的麻和小木桶,开始纺起了麻线。削得薄细的麻而捻成的麻线,有次序地绕进放在了那个木桶之中。

老婆子还时不时要去一趟那带后门的厕所。在那一片黑暗之中,只听见虫子的叫声。微微寒冷的风吹拂着衣领,让她倍感寂冷。不知何时开始,她回忆起了老爷子。

老爷子直到去世的那一天,嘴里还像口头禅一般叨叨念着离婚离婚。那个字眼再一次回响在老婆子的耳边。

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的娘家里发生了纠纷,老婆子便往那跑了一趟,直到了晚上才回来,这时独自喝着饭前酒的老爷子竟然如此嘲弄地说。

「你到底去了哪里。」

老婆子一不作声,老爷子便双手一摊。

「不说是吧,说不出口是吧,既然嫁入我家门,就是我家的人,不管娘家发生了什么事,先经过我的允许再出门是理所当然,没有不问过我就偷偷走人的规矩。」

「身为你的妻子有够丢脸的了,不提也罢。」老婆子回嘲道。

老爷子怒火中烧,拿起桌上的茶碗就摔了过去。

「像你这样的家伙,已不可饶恕,今天就跟你离婚。」

老婆子不停地回想起了老爷子。然后,这一回又去了趟厕所的时候发现,猎户星已经垂在屋后的竹林之上。于是老婆子去决定睡觉,她关上门窗,从壁橱里拿出被子之时,却又想起了年糕,然而她的肚子还是很饱,什么也不想吃。

(明天早上再吃吧,应该不会馊的。)

老婆子吹熄了佛龛的灯火,再点亮灯笼,然后刚要上床,就听到了有人在敲着正门的声音。

「拜托了,拜托了。」

从言语的用词来看,那并非附近邻居的人声。想着应该是身负上级事务的村官来了,于是老婆子提着灯笼跑了过去。

「拜托了,拜托了。」

「来了,来了。」

老婆子打开了大门边上的一扇木窗。在漆黑之中,一些东西正发出沙沙的声响,走进了灯笼那闪闪烁烁的灯火之中。那是一位身穿青蓝锦缎道士服的人,与一位穿着红赤锦缎道士服的人。二人的手上都持着一把锃锃发亮的矛。老婆子大惊失色地盯着二人的脸。穿着青色道服的人的脸,正如画像之中的青鬼,而身穿着红色道服的人的脸,便是赤鬼。老婆子顿时吓得蹲下身子。

「不必感到害怕,我等乃受此处的老爷子所托才来的。」赤鬼如此说道。

「此处不便交谈,且入内堂再说。」青鬼接着说。此时青鬼的一只脚已踏进了门槛。

老婆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颤颤巍巍的手里拿着灯笼。这两只青鬼与赤鬼弯下身躯踏进了屋内。老婆子为了不让鬼靠近,不停地向后退。就这样一直退到那佛龛的房间,老婆子一屁股粘在地板上坐了下来。两只鬼也就跟着冲进了房间里。

「喂,老婆婆,我们可是从地狱而来,受到此处的老爷爷所托才来到这里,这里的老爷爷因为在世时造过一些冤孽,所以他在阎王的面前,日以继夜地受到了严刑呵责,他那痛苦的样子,我们实在看不下去。我等向阎罗王求情,但阎王却说老爷子是个不可原谅的家伙,要是能交付五十两,便能饶过老爷子。我把这件事告诉了老爷子,他说只要我来他家跟老婆婆你说一声,就能拿到五十两银子,于是我们二人便来取钱财了,你能立刻拿出这么多钱吗?我们和别人不同,是从地狱来的人,不可长时间地久等,你要是能拿得出来的话,就马上去拿钱。」

 青鬼如此说道。老婆子已经泪流不止,嘴里含糊不清。

「拿得出,拿得出,虽然手头上没有,不过钱在亲戚手上保管,我马上就去拿,请两位爷稍等一下。」

「马上拿来的话,那还可以等,应该不会很久吧。」

青鬼再三叮嘱道。老婆子已经慌得声色大变。

「怎、怎、怎么会弄很久呢,半小时都不用,拜托了,请稍等一下,老爷子太可怜了。」

「不过呀老婆婆,我等可是地狱使者,你把我们的事情告诉其他人的话,我们就不能继续留

在这了,所以别声张出去,必须把钱带回来。」

赤鬼如此说道。老婆子在话语之中点了点头。

「那个,真是的,我为什么要把这些事说出去呢,我会默不作声地拿钱回来的,请稍等我一下。」

「那就最好不过,我们就在这等着你。」

青鬼一说完,老太婆急忙往屋外跑出去。青鬼和赤鬼在后面目送着她的背影,然后竖起双耳,留心倾听着四周的动静。

外面传来了老婆子关上木窗跑出去的声响。青鬼把手中的矛摆靠在隔扇旁。

「蛮顺利的嘛。」

「嗯,是挺顺利的。」

赤鬼也把矛靠在隔扇那。

「先歇一会儿吧。」青鬼又说了。

「好嘞。」赤鬼同意了。然后,两只鬼盘着腿原地坐下。

「脱了也没事吧。」

「是的呀,脱了也不怕。」

两只鬼着手在脖子周围“沙沙”地做着什么,没过多久,就从赤鬼开始率先脱下了鬼的脸。

原来两个人都佩戴着鬼的面具。戴着赤鬼面具的,是一个年青肤白的男子,戴着青鬼面具的,则是一个络腮胡浓密、面部棱角分明的男子。

「干得不错呀。」

「没问题的呀。」

青鬼男子透过灯笼的火光,发现了供奉在佛龛上的年糕。

「发现到好东西了哟。」

说着,他站起身把手伸向佛龛,拿来两块年糕,一块给了赤鬼男人,另一块则放进了自己的嘴里。


把正在熟睡的本家叫醒、托词说家里出了一些状况、强行地从代管的储蓄金里拿出了五十两钱、然后急急忙忙地回到家中的老婆子在走进佛龛房间的同时发出了一阵惊叫声。而对老婆子的举动抱有疑心、在其后跟踪而来的本家主人,一听到惊叫声,便马上闯进了老婆子的家中。在佛龛房间里,有两个穿着神乐服装的男子趴在地上吐血而亡。而尸体旁边,则放着赤鬼与青鬼的面具。

吐血而死的人是在附近出没的赌徒。二人为了骗取老婆子的钱财,不惜毁坏了村子里的守护神库,从那里拿出了神乐的衣裳装束。另外,毒杀此二人的年糕,也是盯上了老婆子的钱财的村中恶汉的所为,而那名恶汉不久之后就在村外的松树林下处以磔刑。

老婆子当天夜晚就搬去了孙女婿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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