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坡的诗与哲学】

【苏东坡的诗与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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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漫兮长夜,陪伴我的只有苏东坡的作品。

读苏东坡豪迈奔放的诗词文章,你简直想不到他有如此坎坷艰难的一生。


有一天饭后,苏东坡捧着肚子踱步,问道:“我肚子里藏些什么?”

侍儿们分别说,满腹都是文章,都是识见。

唯独他那个聪明美丽的侍妾朝云说: “学士一肚子不合时宜。”

苏东坡捧腹大笑,连声称是。在苏东坡的私生活中,最幸运的事就是有这么一个既有魅力、又有理解力的女人。


以苏东坡之才,治国经邦都会有独特的建树,他任杭州太守期间的政绩就是明证。

可是,他毕竟太富于诗人气质了,禁不住有感便发,不平则鸣,结果总是得罪人。

他的诗名冠绝一时,流芳百世,但他的五尺之躯却见容不了当权派。

无论政敌当道,还是同党秉政,他都照例不受欢迎。

自从身不由己地被推上政治舞台以后,他两度遭到贬谪,从三十五岁开始颠沛流离,在一地居住从来不满三年。

你仿佛可以看见,在那交通不便的时代,他携家带眷,风尘仆仆,跋涉在华夏的荒野古道上,无休无止地向新的谪居地赴伐。

最后,孤身一人流放到海南岛,他这个一天都离不了朋友的豪放诗人,却被迫像野人一样住在蛇蝎衍生的椰树林里,在语言不通的蛮族中了却残生。

具有诗人气质的人,往往在智慧上和情感上都早熟,在政治上却一辈子也成熟不了。

他始终保持一颗纯朴的童心。

他用孩子般天真单纯的眼光来感受世界和人生,不受习惯和成见之囿,于是常常有新鲜的体验和独到的发现。

他用孩子般天真单纯的眼光来衡量世俗的事务,却又不免显得不通世故,不合时宜。

苏东坡曾把写作喻作“行云流水”,“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不可不止”,完全出于自然。

这正是他的人格的写照。

个性的这种不可遏止的自然的奔泻,在旁人看来,是一种执著。

   

诗人的性格各异,可都是一些非常执著的人。

他们的心灵好像固结在童稚时代那种色彩丰富的印象上了,但这种固结不是停滞和封闭,反而是发展和开放。

在印象的更叠和跳跃这一点上,谁能比得上孩子呢?

那么,终身保持孩子般速率的人,他所获得的新鲜印象不是就丰富得惊人了吗?

具有诗人气质的人似乎在孩子时期一旦尝到了这种快乐,就终身不能放弃了。

他一生所执著的就是对世界、对人生的独特的新鲜的美感。

对于他来说,这种美感是生命的基本需要,富比王公。

没有这种美感,生活就索然乏味,贫如乞儿。

不断有新鲜的美感,照样可以过得快乐充实。

   

美感在本质上的确是一种孩子的感觉。

孩子的感觉,其特点:

一是,纯朴而不雕琢;

二是,新鲜而不因袭。

这两个特点不正是美感的基本素质吗?

然而,除了孩子的感觉,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感觉。

雕琢是感觉的伪造;

因袭是感觉的麻痹。

所以,美感的丧失就是感觉机能的丧失。


可是,这个世界毕竟是成人统治的世界啊,他们心满意足,自以为是,像惩戒不听话的孩子一样惩戒童心不灭的诗人。

不必说残酷的政治,就是世俗的爱情,也常常无情地挫伤诗人的美感。

多少诗人以身殉他们的美感,就这样地毁灭了。


一个执著于美感的人,必须有超脱之道,才能维持心理上的平衡。

愈是执著,就必须愈是超脱。

这就是诗与哲学的结合。

凡是得以安享天年的诗人,哪一个不是兼有一种哲学式的人生态度呢?

歌德,托尔斯泰,泰戈尔,苏东坡……他们在某种程度上都同时是哲学家。

美感作为感觉,是在对象化的过程中实现自己的。

不能超脱的诗人,总是执著于某一些特殊的对象。

他们的心灵固结在美感上,他们的美感又固结在这些特殊的对象上,一旦丧失这些对象,美感就失去寄托,心灵就遭受致命的打击。

他们不能成为美感的主人,反而让美感受对象的役使。

对于一个诗人来说,最大的祸害莫过于执著于某些特殊的对象了。

这是审美上的异化。

自由的心灵本来是美感的源泉,现在反而受自己的产物,对象化的美感,即美的对象的支配,从而丧失了自由,丧失了美感的原动力。

苏东坡深知这种执著于个别对象的审美方式的危害。

在他看来,美感无往而不可对象化。

“凡物皆有可观,苟有可观,皆有可乐,非必怪奇伟丽者也。”

如果执著于一物,“游于物之内”,自其内而观之,物就显得又高又大。

物挟其高大以临我,我怎么能不眩惑迷乱呢?

他说,他之所以能无往而不乐,就是因为“游于物之外”。

“游于物之外”,就是不要把对象化局限于具体的某物,更不要把对象化的要求变成对某物的占有欲。

结果,反而为美感的对象化打开了无限广阔的天地。

“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无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你再执著于美感,又有何妨?

只要你的美感不执著于一物,不异化为占有,就不愁得不到满足。


诗人的执著,在于始终保持一种审美的人生态度。

诗人的超脱,在于没有狭隘的占有欲望。

所以,苏东坡能够“谈笑生死之际”,尽管感觉敏锐,依然胸襟旷达。

苏东坡在惠州谪居时,有一天,在山间行走,已经十分疲劳,而离家还很远。

他突然悟到:人本是大自然之子,在大自然的怀抱里,何处不能歇息?

于是“心若挂钩之鱼,忽得解脱”。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诗人的灵魂就像飞鸿,它不会眷恋自己留在泥上的指爪,它的唯一使命是飞,自由自在地飞翔在美的国度里。

我相信,哲学是诗的守护神。

只有在哲学的广阔天空里,诗的精灵才能自由地、耐久地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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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俊贵

2018年12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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