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前的怀念

                  清明节前的怀念

                      靳  铁

    一年一度的清明节就要到了,心中的思念犹如春风般飘散悠远,而对父亲的愐怀却渐渐凝集于心中,缓缓流淌于笔端。

    父亲是1949年5月在湖北参的军,在四野的38军114师服役,任师部机要处干事。参军后不久就经历了4个多月的湘鄂赣边剿匪战斗,深山密林,险象环生。

父亲的戎装照  1953年8月


    1949年9月父亲考入中南军政大学,中南军大的前身是抗战时期的延安抗大,校长林彪,政委罗荣桓,政治部主任邓子恢。

  朝鲜战争爆发后,38军做为中国人民志愿军的首批部队于1950年10月22日深夜在吉林省辑安(现在的集安)渡过鸭绿江秘密入朝,父亲和他的战友们肩负着保家卫国的光荣使命,投入了伟大的抗美援朝战争中。参加了一至四次战役。突破三八线、浴血汉江南、激战白马山、驻防西海岸。战斗的激烈和残酷不是亲身经历的人是难以想象的。

      在朝鲜战场时父亲所在的部队曾与美军的骑兵第一师、陆军第一师、陆军第二师、陆军第24师、英军第27师、土耳其旅还有韩军第一师、韩军第6师、韩军第7师、韩军第8师、韩军第9师等打过仗。  在我们的印象中作家魏巍写的报告文学《谁是最可爱的人》中描写的松骨峰战斗是最激烈的,那是38军112师335团一营3连的阻击战,虽然战斗只有10多个小时,但战后3连只剩下了7个人。解放军军委后来授予3连“松骨峰英雄连”光荣称号。

    父亲说整个抗美援朝战争中最惨烈最漫长的战斗是1951年春节前后的汉江阻击战,那是38军全军与以美军为首的联合国军进行了23天的血战。饿了吃一把炒面,渴了喝一口雪水,除夕和大年初一都是在敌人的枪炮声中度过的。       

    美军有天上飞机的狂轰滥炸,地上重炮的覆盖轰击,集群坦克的疯狂进攻,而志愿军只有轻武器和手榴弹,背靠汉江也没有炮火支援,冰天雪地上也构建不成像样的防御工事,就是靠着顽强的战斗精神与敌人拼搏。当时的台湾媒体形容这场战役是“火海烧人海”,由此可以看出当时的战斗是多么惨烈!很多牺牲的连、营级的干部和战士,都是解放战争甚至是抗日战争时期的老兵。     

    114师341团3营营长刘保平,在与敌人的激战中,腹部受重伤,肠子都给打出来了,鲜血直流,他依然紧抱着机枪向敌人射击,打退了敌人的一次疯狂进攻,而他却因失血过多,壮烈牺牲。  114 师342团1营营长曹玉海,一个抗战时期的老兵,作战勇敢,屡立战功,身上多处负伤。解放后,他已经转业到一个监狱任监狱长,而且就要结婚成亲。听闻老部队要北上赴朝参战,他就跑到在武汉的114师的师部,找到师首长要求归队,后来部队和地方的领导协商之后,才同意他回到老部队。  在汉江阻击战最艰难的时候,他的营坚守阵地与美军骑兵第1师展开了激烈的战斗。美骑1师是美国的开国元勋师,建军最早、装备精良、战力强悍,自建军以来160多年中屡战屡胜,特别是在二战期间战功卓著。以志愿军简陋的武器装备,要与这样强大的敌人搏斗,其战斗的激烈和遭受到的损失可想而知。   

    敌人每天几十架飞机的轮番轰炸,重炮不停地轰击,在几十辆坦克的掩护下数百成千的敌人黑压压的一起疯狂地往上冲,敌人每天都要发动多次这样的进攻,不到半月全营伤亡大半,能坚守阵地的不到百人了。   

    敌人又冲上来了,曹玉海营长抓着冲锋枪不停地射击,不幸中弹,以身殉国。教导员方新高喊着:“为营长报仇!”战士们都打红了眼,打退了敌人的进攻。方新教导员的腿在战斗中负了重伤,战友们让他撤下阵地,他坚决不退。敌人又一次冲到了阵地前沿,只见方新教导员抱起一颗迫击炮炮弹,忍住腿部的剧痛,挺身跃起,引爆了炮弹与敌人同归于尽。牺牲时年仅27岁,他是杨根思式的战斗英雄。      他们为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献出了宝贵的生命,他们都是志愿军的英雄。 

    为了支援一营坚守阵地,342团把团部的警卫班和通信班先后都派到了一营的阵地。这天晚上的时候,师首长派师机关的父亲等十多个人还有几个战士从师部运送弹药补给来到了342团团部,来时就知道阵地上战斗惨烈,到了团部后,大家纷纷表示要去阵地上参加战斗,团长却拒绝了他们的请战要求,对他们说:“你们是师部来的,主要是负责送弹药,不能让你们上阵地。”还是同来的一个负责的同志给师部领导打的电话,师首长经再三考虑并和342团团长研究后,才同意父亲他们一行人到阵地上增加战斗力量,还嘱咐要多注意安全。     

    要到阵地上和美国鬼子面对面地拼杀了,父亲心中既紧张又有些激动。为了给阵地上补充弹药,团里要求上去的每个人带300发子弹和5颗手榴弹,因为要通过敌人的炮火封锁线,弹药带得多了,跑不动容易出现伤亡,但父亲却带了400发子弹和7颗手榴弹,他们每个人都多带了弹药。半夜时分,也是敌人的炮火相对弱一点的时候,父亲他们才突破敌人炮火的封锁,迅速地冲向了前线阵地。   

    踏上了英雄战斗的阵地,父亲的心中非常激动。阵地上被敌人的炸弹、炮弹无数次的轰炸,土地像被翻过了多少遍一样非常松软,一踩一个深坑。阵地上的几十个战士,每个人的脸上挂满了尘土硝烟,只有两个眼睛还能看出来点白色。团里要求每一个老兵看护一个师机关的同志,要保护他们的安全。负责看护父亲的是一个参军多年的老兵,他跟父亲说:“第一次打仗吧。”父亲点点头,虽然刚参军的时候也参加过剿匪,但是像这样真正的前线战斗,父亲还是第一次参加。一会天亮了就要和敌人真刀真枪地拼杀了,父亲心里非常紧张,身体有些发抖。老兵看到了,笑着说:“不用害怕,你不用开枪,打也打不准,你扔手榴弹就行。”         

    天渐渐地亮了,淡淡的晨光把远处的山岭洒上了一片银灰色,大战前的寂静,反而让人觉得异常地不安。父亲这时也看清了阵地的全貌,这是一个比周边地形都高一些的高地,下面的坡比较陡,所以敌军的坦克冲不到阵地前面,相对也减轻了一些阵地守卫的压力。守住了这个高地,就是保证了志愿军整个战线的安全稳定,如果失去了这个高地,可能会使整个战线崩溃,这也是我军要拼命守卫,敌军要疯狂进攻的原因。  上午8点多钟,敌人的几十架飞机呼啸着俯冲下来,对父亲所在的高地和周边的志愿军阵地进行疯狂地轰炸和扫射。一颗颗炸弹,炸得阵地上尘土飞扬,敌机机关炮的炮弹打得石块横飞。战士们躲在高地后面的掩体里不敢露头。   

    敌机一阵狂轰滥炸之后,刚刚飞走,敌人大炮的炮弹又落到阵地上,爆炸声震耳欲聋,阵地上火光冲天,爆炸的气浪卷起的尘土,呛得人喘不过气来。战士们都紧紧地趴在山后的掩体里,一动也不敢动。这时候父亲心中非常紧张,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猛烈的炮火,震得人五脏六腑都要碎裂了。过了好一会儿,敌人的炮火才结束。 

    那个老兵从掩体里钻出来,浑身是土,他把父亲也拽出来,父亲的耳朵被爆炸声震得嗡嗡直响,什么也听不见,就看老兵跟自己比划着,意思是要上山头上的阵地,父亲跟着老兵踉踉跄跄地就往上走。其他战士也都从掩体里出来,向山上的阵地走去。后来才知道这次敌人的飞机和大炮的轰炸也造成了很大的伤亡,有4人牺牲,10多人负伤,其中有4个人负重伤。     

    父亲跟着老兵到了山头上的阵地后一看,阵地被敌人的炸弹、炮弹炸得左一个坑,右一个坑,这哪还有原来的样子了。老兵又在大声喊:“快修工事,敌人要上来了。”父亲也跟着老兵一块儿修着工事。这时只听高地下面,轰隆隆地如雷声滚动,老兵说:“敌人的坦克上来了。”父亲伸头一看,下面真的有十几辆坦克轰隆隆地往上开着。老兵把父亲往下一拽,大喊一声:“你不要命了!”父亲刚缩回头,子弹就从头顶上嗖嗖地呼啸而过。    因为高地的坡度很陡,坦克开到半山腰,再往上开不了,但坦克的火炮还有机关枪仍给冲锋的美国兵做火力掩护,坦克上的机关枪打得人抬不起头来。    老兵大喊着:“美国兵也上来啦!”父亲慢慢伸出头往下边一看,只见美国兵端着枪、弯着腰,正从坦克的后面钻出来,黑压压的一片从山坡下向山头上我们的阵地冲来。美国兵越来越近,慢慢地就能看清他们的脸了,高鼻子甚至蓝眼睛都能看清楚了。这时阵地上突然枪声响成一片,机关枪、步枪、冲锋枪同时开火,前面的几个美国兵眼看着倒下去了,后面的还在往上冲,父亲抓起手榴弹,拉了弦就往下扔,因为高地的坡度很陡,所以可以把手榴弹扔得很远。   

    战士们手中的钢枪喷射着复仇的怒火,子弹向敌人横扫,手榴弹在敌群中爆炸。父亲一连扔了5颗手榴弹,山坡的下面已经被爆炸的烟尘所笼罩,什么都看不见了,老兵也停止了射击。当烟雾散去之后,看到美国兵已经退下去很远了,这一次的进攻就这样被打下去了。父亲看到有30来个美国兵躺在阵地下面的山坡上,其中有10多个美国兵受了伤,还在那挣扎着。等了好一会儿,从山下上来几十个打着红十字旗的美国兵,把这些伤亡的士兵都用担架抬下去了。      按照《日内瓦国际公约》,这些战场救护的卫生兵,是得到公约保护的,不能受到攻击。          敌人这次的进攻虽然被打下去了,但阵地上也有10多个战友负伤,5个战友牺牲。父亲就眼看着离他有20多米远的一个战友不幸头部中弹,一动不动地扑倒在阵地上牺牲了。战争就是这样残酷,在战场上每个人都会随时失去宝贵的生命。      参加了第一次的战斗,看着战友们一个个地在敌人的炮火、枪弹下牺牲和负伤。父亲原来的紧张慢慢地消失了,变成了满腔的义愤,复仇的怒火在胸中燃烧。父亲曾对我说过:“在打仗之前真是很紧张,等打起来之后反而不紧张了,大家都在拼死战斗,也容不得多想。”

    刚刚击溃敌人的这次进攻,阵地上的战士又马上退回到高地后面的掩体,准备躲避敌人的飞机轰炸和大炮的轰击。就这样,一天打退了敌人的4次进攻,天终于黑下来了。              敌人不能再进攻了,老兵说:“今天又算熬过去了,该喝点水,吃点东西了。”他来到阵地上有一个多星期了,多英勇的战友啊,父亲对他充满了敬意和感激。至到这时,父亲才感觉到又渴又饿。才想到已经一天没吃没喝啦,虽然远处的山岭白雪皑皑,但阵地上根本找不到一点雪。饿还好忍受一点但口渴的滋味实在是难受得很。

    因为敌人炮火封锁的很厉害,白天的时候,补充的弹药和补给很难送到前沿阵地。等了很晚以后,师里派来增援的几十个人才来到阵地上,同时又送来了补充的弹药、炒面和水,父亲这才喝了些水吃了点炒面。增援人员的到来给阵地上大大增强了力量,同时,也带来了命令:这些师部的人员全部连夜撤出阵地。        在阵地上同战友们一起与敌人拼杀了一天,临下阵地前父亲流着热泪,紧紧地和老兵拥抱在一起,舍不得离开,相识虽然很短,但战场上结下的情谊,真是生死之情,永世难忘。记得当年父亲说到了老兵的名字,但我现在只记得他姓王。  父亲同去的师部人员中牺牲了2位熟悉的战友,负伤了5位,撤回来的途中,父亲心情非常沉重。后来父亲他们就负责运送弹药和粮食,直接送到团部,不再往阵地上送,所以一直没有再看到那位姓王的老兵战友。      两天以后,东线的歼灭战取得了大胜利,西线的阻击任务已经完成。38军全军要撤到汉江以北,由114师的342团和112师的一个团负责掩护全军的撤退,在江南又防守了一天。这两个团从汉江南岸撤回北岸的第二天,汉江就解冻开化不能走着过江了。

    20多天前,当美军的指挥官在望远镜里看到汉城(现在的韩国首都首尔)的景象是那样清晰,那样接近时,心中不由得一阵狂喜,幻想着只要突破前面志愿军的防线,就可以渡过汉江占领汉城,志愿军的战线就会全面崩溃瓦解。然而事实却让美军的梦想彻底破灭了,他们疯狂地进攻了20多天,却没有再多前进一步。        38军英勇的战士们用血肉之躯,在联合国军和汉江之间筑起了一道铜墙铁壁。为配合东线志愿军的歼灭战,38军在西线的汉江南岸阻击联合国军主力长达23天,在敌机的狂轰滥炸,大炮的猛烈轰击下,有多少志愿军勇士血洒汉江、壮烈牺牲!

    此次阻击战役给予美军为首的联合国军以极其沉重的打击,38军也遭受了惨重的损失,虽然38军付出了巨大的牺牲,但却给东线歼灭战的大胜利创造了条件,为整个志愿军部队撤至汉江以北及全面战线的稳固和新防线的建立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此役后38军元气大伤,当年5月份回国休整。1952年3月又重返朝鲜战场,在当年的秋季攻势白马山争夺战中与韩军血战9天,歼敌万余人,给予韩九师以毁灭性的打击。    1952年10月为防备美军重演仁川海上登陆的把戏,志愿军司令部决定加强西海岸的防卫力量,把38军调到西海岸驻防。在将近一年的时间里,38军构筑了无数的坑道、战壕和碉堡。把西海岸打造成了坚不可摧的铜铁防线,粉碎了美军企图在西海岸登陆的妄想。    38军于1953年8月光荣回国。 

    在朝鲜战争时期,志愿军的武器装备落后,后勤保障薄弱这已是不争的历史事实。父亲曾不止一次愤愤地说:“志愿军要是有美军一半的武器装备,有美军一半的后勤保障能力,我们早把美军赶到大海里去了,还能有什么现在的南朝鲜韩国?”当年在朝鲜战场上,以美军为首的联合国军,倚仗强大的空中优势,对志愿军的后勤补给线实施狂轰滥炸,志愿军有限的后勤保障能力要首先保证武器弹药的供应,而粮食有时就供应不上。父亲讲过很多他在朝鲜战场上的往事,其中那件他亲历的冰河运粮的事情让我记忆犹深。  那是志愿军刚入朝的那年初冬,部队要在运动中歼敌,每天都要行军,为躲开敌机的轰炸,只能在夜间走,部队走得越快越远补给就越困难。一天父亲所在的部队自带的粮食吃完了 ,战士们已经饿着肚子,在树林里隐蔽了一天,到了半下午接济的粮食还没运到,今晚还要急行军60里,走那么远的路没点吃的那能行,但军令如山,就是饿着肚子也得走,就在部队领导万分焦急的时候,傍晚时分传来消息,河对岸的兄弟部队支援一点粮食让马上去取,于是部队领导决定组织运粮队过河背粮,20来里的路要在2小时内返回,部队等粮食到后,做好饭吃完再走。很快一支40多人的运粮队在一位连长的带领下紧急出发了,父亲也在其中。他们刚刚过桥,敌机就来了,一阵轰炸,战士们迅速钻进树林里,向兄弟部队的驻地疾驰而去,当运粮队员们每人背着10来斤粮食气喘吁吁地跑到河边时,大家全都惊呆了,刚才敌机的轰炸把来时的桥炸断了,时值初冬,江面上虽然结了一层冰,但人走上去冰面就会被踩破,而江水很深,又没有别的渡河工具,要到另一座桥上过河又要往返多走30多里,而且还不知道那座桥是否被炸。情急之下,连长把全队人员集合起来,短促地下达了命令:“每人相隔10步以外,在冰面上推着粮袋向前爬行,听到冰裂的咔嚓声,马上后退,另选路线,不论发生什么情况,谁都不许在冰面上站起来,”说到这连长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就是你身边有人落水了,你也不能站起来去救,因为这样你不但救不了战友,自己也要掉到江里,听明白了吗?”大家没有像以往接受命令那样大喊明白了,只是低声地应了一声,队员们迅速地散开在江面上,爬在冰上小心翼翼地开始向对岸爬去。当时父亲的心情特别紧张,就是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也没那么紧张过。父亲把粮袋放在前面推着,全身趴在冰面上手脚并用,一点一点地向前挪动,一米两米,虽然只有100来米宽的河面,这时候就觉得对岸是那么遥远,20多分钟过去了,感觉就像一天一样漫长。父亲一边推着粮袋一边仔细地听着冰层的声音,有两次听到了微弱的咔嚓声,就立刻停下来,没声了再往前爬。  江面上的空气好像都凝固了,静得可怕极了,父亲紧张地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和冰面轻微的破裂声。突然,一声救命的呼喊和剧烈的冰面破裂的声音,像一颗炸弹在静寂而又紧张的冰面上轰然炸响,父亲当时就觉得大脑“嗡”的一声,本能地停了下来,呼救声还没落就听在中间位置的连长大声喊道,“不许动,谁都不许动,”紧接着又听到“救命……救..”更大的呼救声传了过来了,这喊声在漆黑的夜空里,在冰冷的河面上震颤回响,是那样的凄惨无助。“谁都不许站起来!”连长又大喊了一声,声音落下后,冰面上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整个过程只有10多秒钟。一个血气方刚的青年,一位朝夕相处的战友,瞬间就被冰冷的河水夺去了生命。父亲用拳头砸着冰面,心如刀绞,极力想忍住痛惜的泪水,但泪水已经夺眶而出。这时耳边又响起连长的喊声:“快往前爬,在冰上爬着更危险。”大家这才又缓缓地向对岸爬去。    过去很多年以后,在我快16岁时才听父亲颤抖并略带哽咽地说完这件事,我看见父亲的眼中已经是泪水盈眶了,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见父亲流泪。  父亲说他总也忘不了战友那凄惨的呼救声,那声音就像数九寒天射来的利箭,扎在心上又疼又冷,有什么比战友遇难而又不能去施救,更让人有揪心般的痛苦呢?

    父亲在部队的时候,带有一个柳条箱,在箱子的铁边儿上,父亲画了两只飞翔的和平鸽,并端端正正地写上了“和平万岁”四个字。是啊,没有经过战火洗礼的人,怎么会知道和平的珍贵?我想父亲写这些字的时候一定想到了很多:想到了惊险的冰河运粮;想到了阵地上猛烈的炮火;想到了那些牺牲的战友;想到了那个姓王的老兵……

      父亲所说过的抗美援朝的往事里,也有苦中有乐的趣事,这个事我在10来岁就听说过了,后来又听父亲说过几次,而且每次说起来都是笑逐颜开,好像是在说一个很开心的事情。  那是二次战役之后,父亲所在的部队由于敌人的封锁,后勤供应不上又断粮了,挨了一天饿以后,后勤送给养的车终于来了,从车上搬下来了两个木箱子,有两个性急的战士以为送来的是压缩饼干,实在是饿极了,想先吃两块充饥,就打开了一箱,箱子打开一看,两个人都楞住了,里面装的是像黄瓜干一样灰黑色 的东西,一个战士就问车上的人,“这是啥东西,能吃吗?”,车上的战士说,“是海参干,好吃着呢,这是你们没粮了,我们也没粮往这送,也不知后勤从那弄的海参,这才赶紧给你们送来几箱,你们可算是有口福了,别的部队想要还不给呢。”听说挨了一天饿,能吃上海参这样的好东西,大家都高兴的不得了,都跑到伙房去看炊事员怎么做海参。但这事却把炊事员难住了,他们别说是做,就连见着海参这还是头一回呢,问遍了大伙,只听着有个人说“我听说这个海参干儿得发好了才能吃,我也不知道怎么发?”也没个明白人,没办法自己硬着头皮干吧,他们按照炖猪肉的做法,把海参先泡了一会,洗了几遍,就倒进锅里炖上了,估计快熟了,捞出海参一尝,咬不动也嚼不烂,还有沙子直咯牙,那也不能不吃啊,锅里的海参捞出来每人分了两个。父亲把手里的海参拿到水里反复涮了几遍。那样吃到嘴里沙子还硌牙硌的难受呢,也是太饿了,总比没吃的强啊,勉强把那两个海参吃完了,用了一缸子的水漱口,嘴里才算清爽一些,大家都白高兴了一场,又挺着饿了一天,第二天粮食来了,总算能吃饱肚子啦。后来炊事员又试着做了几回海参,都没做好,加之战事又紧张啦,大伙也不想这事了,剩下的海参后来也不知那去了,可能又送回后勤去了吧。

    部队从朝鲜回国几年后,驻扎在铁岭,那时父亲已是一名军官了。由于在工作中表现优异,1957年7月末父亲被选为优秀军人代表,去沈阳参加了辽宁省政府举办的建军30周年的庆祝大会,在拥军宴会上,吃到了沈阳大饭店高级厨师做的葱烧海参,精美的瓷盘里,放着十几个圆滚滚的大海参,色泽润滑油亮,香味浓郁扑鼻,父亲说这是他第二次吃海参,那真是人间美味,鲜香无比,这才知道海参真是好吃,但是得会做。想起在朝鲜吃海参的事,父亲笑着说,“可惜那么多海参干啦,能做多少葱烧海参哪。”             

  父亲转业后来到黑龙江,兢兢业业地干着工作,每天都是乐呵呵的,他那豁达开朗、关爱他人的性格也感染了全家人以及身边的同事们,让我们做儿女的倍感父爱的深厚温暖,在同事们中间也有很好的人缘。父亲身体一直很硬朗,但却在1983年秋季的一天因过于劳累而长眠在工作岗位上,享年56岁。39年来,父亲的音容笑貌经常浮现在我的眼前,清明在即,万缕思念、汇于笔下,以此来表达我对父亲的深爱与怀念,对那些为了国家安宁、世界和平而流血牺牲的志愿军英烈们的无限崇敬之情吧。

                            2022年4月3日于沈阳

             

我和外孙于2016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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