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不断的四月在下旬变成了连晴的日子。春日的晴天在雨水洗涤后有种焕然一新的感觉,在这座岛城要是没有湿润的风,春日的午后气温可是会飙升到二十五六度。这样的春日是陈豪所喜欢的,可能是爱运动风穿着的原因吧,早晨他将运动夹克的领口拉到最高,午后则将夹克挂在椅子背上,卷起打底的棉质长袖,傍晚气温转凉后,又能将夹克披回身上,轻松而自在。
今天陈豪没有去图书馆,他今天要和她母亲乐小慧一起去帮外婆搬家。他算了一下自从那晚提早回家休息(那晚父母之间因他相亲的事情而争执),他已在图书馆连着学习了二十四天。今天在前往外婆家的公交车上,他感觉精力充沛,应该是身体已经适应了这样的学习节奏的原因。
外婆家是在海港市主干岛一个偏僻的农村,水秀区最西侧。村庄三面环山,唯一一面也被省道边上巨大草丛群给挡住了。至于那个村道入口,如果第一次来这里肯定要打电话确认再三:这里真的有路口吗。一进入这个路口,会发现曲曲折折的乡间水泥路,零星散布的人家,还有那带巨大烟囱的废弃窑厂。
陈豪和母亲下了公交,走在乡间曲折的路上。陈豪看母亲乐小慧到时挺开心的,毕竟难得回一次娘家,而他恨不得马上滚回图书馆学习。他不时从口袋中掏出纸条趁机学习。
“那边是不是三姨婆?”陈豪指着远处田野里一个劳动的身影说道。
“三姨娘……”乐小慧向着田野大叫。
田野里劳动的身影停下了劳作,向发出声音的地方观望了一会儿,然后丢下工具向路边快步走来。
“是小慧啊,今天怎么有空来你娘家了?”
乐小慧的三姨娘黝黑而瘦削,披着的短发比记忆中多了好多花白发。
“这不我妈家一边要建条高速公路,正好要拆到,来帮忙搬家。”
“你不说我还忘了,真是好运气啊,我们这边就是拆不到,陈豪他舅舅真是享福了!”
陈豪外婆和他舅舅一家住在一起。说是住在一起,其实他外婆就是住在舅舅家三层楼房旁的一个矮矮平房里。这里的农村差不多都这样,父母老了小孩要成家,如果房子过时了,父母会将原本不多的积蓄给自己的孩子造个新房子,自己则住在一旁的平房里。
“这房子名字是陈豪他外公的,那拆了,你能分到钱吗?”三姨娘对乐小慧说。
“没想过,这个还是算了吧,拿了钱以后亲戚都没得做了。”
“还是你大度,他们有些人为了点钱都打破头了。”三姨娘凑在陈豪母亲乐小慧耳旁说了三姨婆娘家的一户人家几兄妹因为拆迁想分钱吵得不可开交的事情。
“我们还是自己有手有脚打工赚钱吧。”
“不过按道理来说,你看陈豪快三十岁还没结婚,做长辈的也该资助点帮帮忙,他舅舅还是国企正式工,以后每月退休金都七八千,这么多钱干嘛,还不是往其他方面去了。”
一旁的陈豪听着感觉这滋味有点五味杂陈。
乐小慧的三姨娘见陈豪他娘俩对这钱不感兴趣,就把聊天往陈豪终身大事那个方向去了。
“陈豪啊,明年就三十了,可要抓紧啊,我们可等着糖吃等得心都急死了。”
“是…是…抓紧。”陈豪挠着头应付道。
什么叫做心都急死了,他也想快点结婚,可一个巴掌拍不响,再说现在女方父母都想找条件好的,可条件好的有几人。
母亲乐小慧好像看出了陈豪心思,帮他解围道:“上次姨娘你介绍的姑娘,小孩应该挺大了吧,是男孩还是女孩?”
三姨婆一听有点不好意思,笑着说:“这小娘明明已经怀孕了还不肯和家里人说,还来相亲,但愿阿豪没有被她伤到吧。”
“她那时候心里应该也挺难受的,过去就过去吧。”陈豪淡淡地说。
三姨婆介绍给陈豪的相亲对象叫徐萍萍,没有和陈豪见过面,就只是用手机社交平台聊天,他看不了她的生活照片,因为她把陈豪给屏蔽了。陈豪那是工作的第二年,涉世不深,以为父母叫他聊他就觉得有希望,她不会嫌弃他的缺点,可是最后的结局却是那句“我要结婚了,因为我怀孕了”。陈豪还打算恭喜她,可消息是拒收的。就是那徐萍萍让他知道了自己的卑微。
表面上说已经过去了,可这么多年有多少个夜晚他为了这件事而偷偷流泪。哭完他会对自己说这个社会不相信眼泪,他从小就知道。
告别了三姨婆,陈豪和母亲沿着村道走了半公里,来到了一户门前有个小圆湖的人家,这就是陈豪的外婆家。这个小湖的水来自渗出来的地下山涧水,由于没有与其他河道相连,没被附近的工厂给污染,水质还是比较清澈的。这个小圆湖承载了一大半陈豪儿童时期的美好回忆,只是现在变得有些沉重了。
“外公外婆,我们来了!”印象中陈豪来到外婆家首先是这句话,然后再向同住的舅舅和舅妈问好。
“来了啊,陈豪要先洗把脸吗?”院子里文旦树下外婆和外公已等候多时了吧,外婆一见陈豪进门首先是要他先洗脸,而外公则永远都是沉默寡言老实巴交的人。
“妈,今天咋们来帮忙搬家,就破一次例,不洗脸了。”乐小慧说。
“陈豪他舅舅和舅妈都在,等会也帮他们家一起搬搬吧,他们东西多。”外婆说。
“好的,没问题,你们二老就搬些小杂物吧,箱子什么的重物就交给我和陈豪了。”乐小慧说。
一对中年夫妇听到院子里有人说话从三层高洋房子走出来了,是陈豪的舅舅和舅妈。
“舅舅,舅妈。”陈豪向他们打招呼。
“今天陈豪也来帮忙了,真是难得啊。”说话的是陈豪的舅妈,一身时髦打扮,化着淡妆和那两条看起来有点怪异的眉毛,印象中舅妈好像一直都这么瘦。舅舅是附近一家国有企业的正式工。他十八岁因为该国企征用村里土地,有两个名额给这里的村民,外公运气好抓阄到一个的,于是舅舅就是国企正式工了。国有大企业福利好,年薪也比一般企业高很多,所以舅妈不用上班,在家当个全职太太。舅舅不善言辞,爱打麻将,以前一直说通过打麻将搞好人事关系,可这几十年一直都是普通基层员工。舅妈则是能说会道,爱好理财,所以对钱特别斤斤计较,就连外公外婆家微少的水电费都要亲兄弟明算账。
“今天琳琳上班去了吧。”陈豪问。乐琳琳是陈豪的表妹,完全遗传了舅妈的伶牙俐齿的外向性格,小时候是不错的玩伴,可长大后发现与陈豪爱学习的性格完全不搭,关系就一点点疏远了。不爱学习的表妹职业高中没毕业就工作了,爱玩的天性和职场生活格格不入,最后反而喜欢上了收物业费这项小区物业管理员的工作。
“她啊,忙着呢,每天小区里到处收物业费,她那张嘴可甜了,难搞事情在琳琳那都是小菜一碟,可得领导喜欢了。”舅妈说起琳琳的工作那是满脸自豪。
“那挺好的。”陈豪笑着说。
“可不是嘛,你说现在大学本科毕业生还不是干苦力,我家琳琳职高毕业都能当个奥弗斯雷迪(办公室白领),这说明我们家琳琳聪明呢。”舅妈吹嘘时她瘦削的脖颈像枯干的竹节。
大学本科毕业干苦力,那确实,陈豪他自己不就是吗?舅妈可真会说话,既讽刺了别人,又抬高了自己的女儿。
“我啊就盼望着我家琳琳能找一个好丈夫,有份稳定工作,公务员那是最好了,家里条件稍微好点。”舅妈夸完自己的女儿,开始憧憬她女儿未来美好的婚姻。
“陈豪你有同学条件好点的吗,公务员什么的,给你妹妹介绍个。”舅妈忽然凑到陈豪身边说道。
“现在公务员不好考,舅舅的公司,不是挺好的,可以叫舅舅介绍介绍。”陈豪把皮球踢给了一旁低头玩着手机麻将的舅舅。
“我早就都打听过了,都不好,好的都结婚了。”舅舅说完又把头埋在手机里了。
“他们那国企档次太低了,咱们要与时俱进。”舅妈笑着说。
与时俱进舅妈这话说的真幽默,可现在却是一代不如一代啊。年轻一代不肯拼搏奋斗,贪图享乐,可美好生活的门槛越来越高,年长一辈在过去进入国有企业可能因为运气或者读个夜校就能进去,而现在大部分都是凭学历和实力说话。
就拿比自己小一岁的琳琳表妹来说,自己职高都没毕业,还看不上国有企业的员工。也快三十岁的女人了,相亲相了几十个,每个她都把他们当猴子一样耍,叫他们又送东西,又请吃饭,腻了就随便找他们身上一个缺点把他们给踢开。周围的乡里邻居早就暗地里闲话不断了。自己把自己的名声给搞臭了,现在还想找公务员,只能说有些人就是活在幻想中。
看着表妹这样的相亲方式,陈豪自己都感到寒心。别寒暄了还是搬家吧,早点搬完早点回去还能去图书馆学习。像他这样的人,不好好学习根本没有其他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