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的颜色》

“浓密的沉雾里,甚至没有港口传来的船笛声。那还几束黄灯偶尔争破大气而带来的一种朦胧,照着鬼影般一团团重叠的小孩,孩子们留着后颈被剃青的西瓜皮发型,一群几近半盲的瞎子,伸着手在幽暗中摸索,摸一些不知名的东西。
......
流去的种种,化为一群一群的蝴蝶,虽然早已明了,世界上的生命,大半朝生暮死,而蝴蝶也是朝生暮死的东西,可是依然为着它的色彩目眩神迷,觉着生命所有的神秘与极美已在蜕变中彰显了全部的答案。而许多彩色的蝶,正在纱帽山的谷底飞去又飞来。就这样,我一年又一年地活了下来,只为了再生时蝴蝶的颜色。” ——三毛《蝴蝶的颜色》

十二岁的我在书店里毫不犹豫地买下三毛《雨季不再来》这本文集,是因为偶然读到其中一篇《蝴蝶的颜色》。那时候我还没上初中,读的时候便伤心得哭了——仿佛心中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懵懂苦痛被具象化的文字给表达了出来,比起感动,更多有一种感慨和委屈——因为它讲的是小学高年级时在沉重课业下被压的抬不起头来的日子,对未来怀有的是一种极其简单的渴望,就这么纯粹的感觉,引起了我作为一个幼小女孩时最强烈的悲伤。

长大后我常常回想小时候,那回不去的童年。童年总是令人心驰神往的,但我想,那种“无忧无虑”仅仅是在成人世界的价值观衡量下说出来的。其实做小孩的时候,时常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因为太弱小了,弱小到无助和悲伤都那么那么小。

“蝴蝶的颜色”这个意象我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说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但每每想起便觉得胸口闷闷的,曾经单纯的感受从没有彻底消失在我的记忆之海。后来,不只小升初,我又经历了中考、高考,每一次都有不同的感觉,但小学时那种极弱小的无力感随着年龄的增长,后来悄然消失了。但,不管在哪个阶段,我高考以前的学生时代,那段特别的应试教育时期,“蝴蝶的颜色”从未真正消失在我心的峡谷。那些翩飞的蝴蝶,那一抹一抹说不清名字的颜色,永远也无法触碰到的,染上了从童年到青春都弥漫不消的大雾。

不知哪一天,突然想到了“欲望”这个词,恍然大悟。原来那时候困扰我们“蝴蝶的颜色”,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隐约像是是欲望的影射。各种各样的欲望本身就是人生命中的正常需求,可它总是被压抑,尤其是年少时期,似乎欲望的存在就是不应该的。

三毛的《蝴蝶的颜色》中,严厉的让“我们”恐惧的老师,和她那双小腿后有一根细线的丝袜紧紧联系在一起。老师踩着高跟鞋一步一步移动时,美丽的线条便跟着在窄窄的旗袍下晃动。“面对老师的时候,大半眼光不敢直视,可明明显显地可以看到她鲜红的嘴唇还有胸前的一条金链子。在那种时候,老师,便代表了一种分界,也代表了一个孩子眼中所谓成长的外在实相——高跟鞋、窄裙、花衬衫、卷曲的头发、口红、项链……”成长这件事变得充满了巨大的渴望和悲伤,长大变成了一种解脱的自由的象征。无助的童年中,长大好像成了一切问题的解答,成了窥见未来的曙光。“我”在作文中写到对长大的等待,对“穿丝袜的年纪”那样漫长的等待和绝望,被老师骂,要求重写。“我想”,老师是不可能懂得的,懂得一支口红并不只是代表一支口红背后的那种意义。

总觉得那时候的“欲望”是个悲伤的东西。

想睡觉,想做一切“浪费”时间、“耽误”学习的事情,想自由,想长大,什么都想,想的东西好多好多,好像四角的围墙外的一切都是吸引人的,令人渴望。然而渴望却只能囚禁于脑海里,手和脚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都还得按规定来。一段大约6年到12年的时期内,我们朦朦胧胧,不知道心中那团越来越大的渴望和悲伤叫做“欲望”。

现在的我已经离开这种生活很久了,以至于回想起来,只觉得淡淡的怅惘,也有怀念。怀念的是青春,怅惘的是所有青春时候涌动的、压制的欲望。高考后第二天回到学校参加毕业典礼,只觉得身边的面孔很多忽然一下子都改变了——各色的头发,张扬的波浪,精致的妆容和指甲,绚烂的鞋,光明正大举着的手机,写满自由的笑容……是一段旅程彻底的结尾啊,从此后再也不会回到那种生活,或许是一种“长大”。

过了很久后再回味,突然觉得那一天所有的轻松快乐,暗暗涌动的叛逆自由,在旅程的结尾到达了一个悲怆的最强音,此后悄然平息下去,成为“大人”后的我们,慢慢平和下去,在新的苦恼和挑战下,流淌成小小的河。其实,并不是所有人都特别需要彩色的头发,华丽的指甲;或许,只是需要具象化的欲望的释放。狂欢是自由的信号,渴望已久了的啊。但我竟又觉得悲从中来。你看,“解脱”的快乐有多张扬,那时候藏在海平面底下涌动的渴望就有多强烈。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才好,只觉得,有好多无法言喻的莫名的悲伤,原来是自己也没搞懂的涌动的欲望。

当出现在不该有它的地方,便是错误,于是他们自己吞下去,徒然消化无端的青春。

只有那朝生暮死的蝴蝶啊,带着神秘、炫目的颜色,飞去又飞来。一年又一年就这样过去,还没有搞懂很多事情,我们便长大了。

首发于:《蝴蝶的颜色》——摸鱼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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