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黄智扬便返回了龙阳村父亲家。
黄智扬没有上火车回广州，黄正德没有感到太多的意外。
“回来了，中午吃饭没？”黄正德正坐在家中的红木沙发中间看着电视。
“吃过了。”
“来喝茶。”黄正德身体前倾，泡了三杯茶，抬起眼眸看向黄智扬。
黄智扬坐在旁边的沙发上，有些气喘吁吁，他拿了杯茶喝下，顿了顿，看向父亲：“爸，中午我的同学张雅君和陆达集团的老板请我吃饭，想让我担任他们在龙阳村和美澳乡两个地块的开发项目总经理，您觉得我可以去吗？”
黄正德一听，嘴角似笑非笑，又狐疑地看了自己儿子一眼，问道：“那个陆达公司的老板叫陆国安吧？”
黄智扬点点头：“是叫陆国安。”
黄智扬没有说是他爸的战友，因为他爸之前从来不提。
黄正德问：“那你自己怎么考虑？”
“我刚才在来的路上考虑过了，觉得如果我负责这个项目，一来看看是否能够为龙阳村争取些利益，二来因为这个项目离我们的宋井太近，我怀疑陆国安对宋井宝藏会不会有想法，才会那么不惜本钱地拿下地块。”
“嗯，你如果留下来工作，那也能经常带晓筱来家里玩。只是广州的生意和晓筱上学呢？”
“广州的房产中介公司有合伙人在，应该不会出现什么问题。晓筱离上小学还有一年，可以在潮汕读一年大班，一年后再回广州上小学。”
“嗯，这就好。”黄正德喝了杯茶，继续说，“我本来是不太赞成你去陆国安公司的。不过这次不一样，因为他们要开发龙阳村地块，而且离宋井这么近，难保地里会有宝藏。出于这个角度考虑，我倒是觉得可以去做。你回头问问待遇如何再决定。”
“那您是同意了？”
“嗯，不过陆国安这个人，你还是要留个心眼。”黄正德，看向黄智扬，脸色有些凝重，但也没说明白其中的缘由。
黄正德拿起滚开的水壶泡了道茶，然后拿起一杯茶缓缓地喝了口，问道：“你知道我们跟美澳乡的关系吧？”
“知道。不过陆达只是开发美澳乡地块，手续齐全，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那你知道陆国安的陆湖寨和美澳乡的关系吗？”
“这个我也不清楚，以前听说他们两个村关系很好。”
“美澳和陆湖的关系，就像我们龙阳村和玉凤坑的关系一样。”
玉凤坑，赵姓村庄，是黄智扬母亲的故乡，位于潮汕西北面，背靠高耸的凤凰山。
玉凤坑一带山地上种植着著名的凤凰单枞茶树，全村也是依靠种茶、做茶和销售茶发家致富。
“我们龙阳和玉凤两村距离比较远，为什么关系会比较好呢？”
“这故事我也是以前听村里老辈说的，说元朝初年，龙阳村的始祖公官封节度使。当时，玉凤坑村民因贫困交不起粮赋，元朝派兵清村抓人。我们村的黄氏始祖公变卖大量良田为玉凤坑人缴纳粮赋，帮助他们逃过元兵的压迫。随后，始祖公的儿子迎娶了玉凤坑的一位女人为媳妇，所生的三个儿子，便成了日后龙阳村的三大房。从此，两村建立了姻亲的紧密关系。”
“那美澳乡和陆湖寨的关系又是怎么好的？”
“起初两村怎么好的我也不清楚，但我知道的是，不论是明朝时期倭寇从海边袭扰美澳乡，还是清朝初年康熙下令海禁，沿海村民往内地迁徙，都是龙阳的村民都跑到了玉凤坑，而美澳的乡民则大多迁移到陆湖寨。到今天你去陆湖寨可以看到，寨里的许多建筑都是美澳乡人建的。陆国安的公司是以陆湖寨和美澳乡的人为主。”
黄正德说了这么多，停顿了一会，喝了杯茶，点了支烟，抽了两口烟，继续讲道：“你一个龙阳村的人去他那里工作，难免会受乡里的复杂因素影响。但正因为他们都是外乡人，你去那里对龙阳也才有意义。”
“是啊，我听奶奶说，解放前，她就见过龙阳和美澳发生约架械斗，都杀了人的。”
“是的，龙阳和美澳因为土地、海域、道路等问题历史打斗过很多次。最近一次是解放前，双方约好在潮汕城郊附近空地上决斗。当时龙阳找来玉凤帮忙，美澳则找来陆湖帮忙。四村的年轻人打了一次群架，规模之大，令人瞠目结舌，双方以砍下对方头颅的多少作为回乡领赏的‘战功’。
“一时间，龙阳棍法，美澳南少林拳，玉凤南枝拳，陆湖十八虎桩棍，各村都使出了看家本领。这些招式都是历代村民防身所用，以前都是用来保卫家乡，抵御外侵的，而那一次使出了看家本领，却是为了械斗！
“最后，官府派兵调和，有威望的人站出来谈判，这场械斗才被终止。直到现在，潮汕市区大的物业管理公司都需要同时聘请这四个村的人当保安，这样才能真正保得‘平安’。”
黄正德寥寥数语，引得黄智扬眼前仿佛出现了乡村械斗的一片滚滚沙场。
黄智扬问道：“那这么说我们这几个村都是死对头了！”
“这话也不能这么说，要看在什么样的历史时期。比如清朝末年，在孙中山的领导下，美澳乡的洪门龙头叫高成，就联合包括四村在内的潮汕革命党人发动了黄冈丁未革命。再比如，民国时日本从美澳龙阳登陆入侵潮汕，这四个村都很团结的一致对外。我们村当时的豪强，名叫黄毛，他组织乡勇抗击日本人和伪军，上山下海，四个村均有人参加，打得日本人一度派飞机疯狂轰炸报复龙阳和美澳。”
黄正德打算把他总结思考的结果全部传授给黄智扬，他继续说道——
“现在是和平发展年代，现实发展应该大于历史恩怨。
“位于潮汕市区北部的玉凤坑和陆湖寨，自古经济侧重农业，生活相对固定，属于农耕文化，有着接近客家人重文重官的思想，近百年来，男的最好做官当公务员，女的最好做教师。文人、工匠、艺术家在当地的社会评价体系中地位很高，因此像陆国安一样的有钱人和海外华侨都十分乐意捐资助学以留美名！
“而位于潮汕市区南部的美澳乡和龙阳村，自古经济侧重渔业和商贸，生活流动性相对较大，属于海洋文化，华侨众多。改革开放后，出到广州深圳闯荡的人也最多，兄弟家族最团结，在外富豪最多，女人最传统，重男轻女最严重，生的小孩最多，祭祖拜神最隆重。简单来说，就是对内最团结，对外最野蛮！
“这四个村与潮汕其他地区一样，自古重视儿童教育和文化修养，可以说是既崇文又尚武。”
黄智扬专心听着，不时点点头，最后说：“我想了一下，情况确实像您说的一样！”
“你了解了这其中的恩怨曲折，对你以后开展工作应该有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