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沉重的话题,又是一个必须面对的话题。
昨天回了一趟老家,在回家的路上,春景伊人,在水一方。一眼望去,平整的水田,微风轻拂,荡起层层叠叠的波浪。消失的水牛,换上了铁牛,几乎每隔几十米,就有一头铁牛。这看上去真是一番欣欣向荣的春景。
田间,没有抓泥鳅的小孩。我想,这是周五的缘故,大家都还没放学。不知道,放学后,有多少小孩会走上田间地头,不管愿不愿意,抛秧种田是必须参加的。
记得小时候,大人牵着水牛在耙田,小孩跟着身后抓泥鳅。我那时最羡慕那些抓泥鳅的小孩了。因为,我从来没有抓过泥鳅。并不是说,我小时候就不贪玩,不喜欢抓泥鳅,也不是说我有爱心不忍心抓泥鳅。
更小的时候,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上学之后,就没有“玩”过了。春耕,就要开始在农田里帮忙干活了。没有力气,就帮大人拿一些离他们比较远的秧苗,或者帮大人拿一下簸箕。
暑假的农田,泥鳅最多了,可暑假,也是我最忙的季节。每天早中晚都要放鸭子。如果偷懒不将鸭子放出去,关在笼子里,用不了几天鸭子就会缺钙,走不了路,用不了几天就会死去。按以前的话说,鸭子就会“发瘸风”,就是鸭脚因严重缺钙骨头软化,无法站立行走。
而那时候,不像现在到处有荒地,以前就连只有书桌那么大一点的地方都种有水稻。连作业本那么宽的地方,也种有黄豆,哪怕只能种一粒黄豆的种子,人们也不会浪费土地。而那时候的人,也没有现在的人那么大方,每家每户的田地都有明显的界限,甚至放满了荆棘。还有些人家门前的路,路边种上黄豆、黄瓜之类的,那路就变成不是路了,用篱笆封起来,是不让别人从他家门前路过的。
现在想想,那时候放个鸭子,就像上战场一样,到处是都是地雷。记得有一年暑假,我们家的鸭子(不仅仅是我家的,还有我奶奶,几个叔叔家的),都交给我放养。那一天,我记得很清楚,我们家附近的一块农田收割好了,我看着那块田的男主人在田里耙田,我就将鸭子赶到他家的田里,让鸭子吃一些掉在田里的谷子,吃一些杂草。
男主人在耙田,我就在看着鸭子,不让鸭子去别的。因为别的田还没收割,不能让鸭子去吃别人家的谷子。吃完午饭,家里人都睡觉了,我揣着怀里的几毛钱,去村子里的小店买吃的了,买完吃的准备回家放鸭子时,鸭子一个个的倒下,口吐白沫,一看就知道中毒了。
那时家里人刚开始怀疑我没看好鸭子,以为鸭子上了别人家的田里吃稻谷给人毒了。叔叔马上叫我去买泻药,给那些还活着的鸭子喂下去,到天黑的时候,死了一大半,估计死了有25只。每一只都三四斤的大鸭了,以前的鸭子三四斤是非常大的了,以前的品种只能养那么大。就算我家养有50只鸭子,至少要留10只走亲戚的,我们的习俗是农历七月十四是要走亲戚的,那是年中,这个节仅次于春节,尽管节日如此重要,自家一个也舍不得杀。25只鸭子,一只鸭子能卖八九元,25只能卖约200元,本来能卖的鸭子就不多,25只鸭子够一个人一个学期的学费。
而那时一亩地,只能产800斤谷子,100斤谷子才20元(现在两只鸭子和一百斤谷子的价格几乎还是等价)。而我家6个人吃饭,还要喂至少一头猪,一条狗,若干只鸡。家里只有水田(而不是良田)4亩地,四个小孩上学,就算全家人不吃饭,将所有的谷子卖光,也不够四个人交学费,对于一个每年开学交不起学费的家庭,被毒死25只鸭子,那都是沉重的打击。
于是,家人找到那块农田的主人理论。他一口咬定,没有放过有毒的东西。我想,那天男主人可能是真的不知道他的田了放了下了毒的谷子的,如果知道,他应该会提醒我的。我想,他们在收谷子的时候,我是去过看着他们收割的,我在等着他们收完,然后回家赶鸭子去捡掉进水田的泥里面的谷子吃。或许,他们已经忘记之前在田里放过毒药了;又或者,他们以为毒药放了很久,应该没事了。
他们放毒药就是要防止我家的鸭子进入他们的农田里,吃还他们家还没收割的谷子。从鸭子的中毒情况来看,鸭子吃的是分散的毒物,应该是之前集中放的毒药被耙田的耙拖散了,变得不集中了。如果集中的毒谷子,鸭子吃下去马上就会死掉。也等不到回到家,等我们睡醒一觉才开始发作。如果是新放的毒谷子,中毒就会很深,鸭子也不至于才死一半。
尽管他们不承认下了毒谷子,也没有赔偿我们鸭子。我们家损失惨重,但大家都不是故意的!
如果是换现在,谁也不会在田里放毒药了,就算别人家的鸭子没看好,吃了一些谷子,也不至于要将别人家的鸭子毒死。谷子被吃了,可以赔谷子的嘛。只是因为那时大家都很贫穷,大家都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什么事都斤斤计较。鸭子吃了别人家的谷子,就要鸭子死。
更有甚者,自己家里没有养狗养猫,自己家里有老鼠,老鼠吃了自家的谷子,就放老鼠药毒老鼠。然后邻居家的猫抓老鼠吃、狗抓老鼠吃,然后,然后就将邻居家的狗、猫毒死。
我说那么多,并不是要谴责谁,也不是要说以前的农民就不朴素。以前的农民也很朴素,很友善,也不会想着要去伤害谁。只是,那时候,见识少,视野不开阔,将自身的利益看得非常重。以前的农村,经常会因为分田水的时候,分多一点,分少一点而吵架,甚至大打出手,用手上的锄头砸向对方。
而这次回去,还是有一些大人在田中间捞泥。那是我二十年前就做过的事情,他们花很长的时间,将田里哪怕一点点不平整的地方,都要将泥捞起来,挑到低洼的地方。有些人,手里拿着秧盘,一颗一颗的扔,秧苗扔得很整齐,但,就算再整齐,有能怎样呢?其实,我们家就做过试验,田一点点不平,和随机的抛秧,对产量根本就没什么影响。我看他们花一个上午的时间在那里捞泥,如果花那些时间去做工,一个上午的工钱就能差不多换100斤谷子,用心做三天工,就能换一亩地所产的所有谷子了!要知道,现在农村的师傅(砌墙),一天就能赚300元。
二十年前,家里的水稻,一亩高产的能产800斤。现在,技术进步了,一亩能产1000斤了。二十年前,100斤谷子能卖20元,那时候,猪肉卖4元,100斤谷子能换5斤猪肉;现在,100斤谷子涨价到130元了,猪肉卖27元了,100斤谷子还换不到5斤猪肉了。如果农民不肯学新的技能,还是只种田。我相信,不仅是20年不变,500年都不会变,社会的进步的红利,农民真的就分享不到。
在回老家的路上,看到得是铁牛成阵,田间地头辛勤劳作的人们,看起来农村是繁荣的景象。但看不见的是,他们的孩子,放学后,还要和大人们一起种田。看得见的是,现在有铁牛了,还要收割机,以前一家人才只能种一亩田,现在一个人能种10亩田了。看不见的是,他们的孩子,以为以后不用干活都可以了,现在有收割机、拖拉机,过几年来个插秧机就完美了。看得见的是,他们现在在田间地头辛勤劳作,守着一亩三分地。看不见的是,回到家就和别人谈老年金的事情,等着60岁的到来,以后不用干活都有吃的了。
看得见的是,前几年,大片天地“荒芜”,无人耕种;现在是大片大片的土地,插上了新苗,重新种上了水稻。
我热爱我的故乡,我希望我的家乡,一片欣欣向荣,但看到那么多被重新耕种的水田,我真的很担心。
我们的希望,在少年,不论是爷爷奶奶还是爸爸妈妈,在家里种田,带着孩子一起种田。这样会限制小孩的想象,以为,除了种田,就没有别的出路了。而在种田的环境里,接触最多的是怎样插秧,拔草,将秧苗插得整整齐齐,花了十几年时间学会的技能,长大后,才发现,一点都用不上。
长大之后,才发现,在老家的插秧能手,参加工作之后,没人跟你比谁插秧好,谁插秧快!种田能不能赚钱?能,肯定能赚钱。
记得十年前,有一个亲戚家的男孩子,在农村长大,唱歌唱得好。读高中的时候,以音乐特长生身份招进特长班。可农村种田的父母,觉得唱歌没用,不能赚钱。每个月还要100元的生活费。每个月,那名男孩子最怕的就是回家,因为回家,就要向妈妈拿生活费。而每次拿100元的生活费,妈妈就会大喊,怎么花钱那么快?怎么每个月都要拿?我种田的,去哪里弄那么多钱给你?
读完高一,他说不读了,读不下去。我们就劝他的爸爸一定要让他读下去,他爸爸说,是他自己说不读的。往事不堪回首,我们再聊起往事,他的家人说,那时村里大家都在建新房子,他家当时才建了一层,还想再建多一层,建多了一层后还想装修,当时的确拿不出钱来供他上学。
十年后,他辞掉了工作,花了很长的时间,也找不到好工作了。而他年迈的爸爸妈妈,也只能出来打工(靠种田已经无法解决生活的压力 ),帮着他分担生活压力。按他妈妈的花说,以前以为打工很好,现在打工打到怕。以前以为儿子出去打工,能赚钱,就很开心。每每听到别人说,“我家小孩又给我寄钱了”,恨不得马上就叫自己家还在上学的小孩马上就出去打工赚钱。
有些人,能赚钱了,也相信赚到钱之后,就能改善生活了。能起新房,能装修漂亮的房间,买很多漂亮的家具。可就这样,一步步的逼着,自己家的小孩,早早的就开始去赚钱,这个小孩却逐日逐日的变得不值钱。
人活一辈子,每一个父母都像公司的董事长,经营着的一个家,就像经营着一个超级上市公司。我们要看得,不仅是现在能不能赚钱,还要看我们这个公司值不值钱?
就像亚马逊公司,创业20年来,一直都在亏钱,更别说赚钱了。可亚马逊发行的股票还有人买。更离谱的是,这个公司被专业机构评估得非常值钱,事实上,也是非常值钱。
其实我们人也一样,前面二十年前都在亏钱。但不用担心你投入那么多没有回报,如果你用心培养一个小孩20年。他出来社会之后,社会会做出公允的判断,会给出合理的报酬。
一个人,在社会的价值,有很多需要参考的指标,比如:面相、身高,又比如:文化程度、家境,现在能不能赚钱,将来值不值钱等。现在能赚钱,当然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参考指标,但还有一个更重要的指标是,这个人值不值钱?
我们不能让悲剧重演,一代接着一代人,为了能赚钱,却变得不值钱!
2018年3月31日11时00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