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村的对白】‖东风破

文/锦瑟九十九原创

东风破


楔子


我姓苏,名月瑶,小字杳杳。

这些年来,我一直记得那日李洛白与我告别的样子。

他身着一身战衣,英武非凡,在院子里的梨花树下对我道:“杳杳,我要走了,这一去不知道要多久,你一定要等我,待我得胜归来,便是我们成亲之时。”

我朝他点头道:“洛白哥哥,你放心,我会在这乖乖等着你的。”

距离那天到现在,已经十年了。

1.


我们两家在永安街比邻而居。

我父亲是个破落的商户,他父亲则是个捕头。

我们能住在上京并成为一条街上的邻居,全是因为我爷爷和他爷爷是拜把子兄弟的关系。

小时候,我们经常在一起玩捉坏人的游戏。

他自小学了一些拳脚功夫,游戏中便经常假扮“官差”,而我却经常一不小心就成了那个“坏人”。

每次游戏开始没多久就被他抓到了,如此几次后,我便气鼓鼓地坐在一边不玩了,每到这时候,他就会像变戏法一样捧给我一大捧桂花糖。

不争气的我一看到桂花糖,马上眼睛放光,立时便忘记了先前扮作“坏人”的不快,嘴里鼓囊囊地含着桂花糖,转身又点头答应了李洛白让我在下一局中再做“坏人”的要求。

待我们年纪稍长的时候,他爹爹给他请了西席先生,而我则因为离得近的缘故,也有幸做了旁听。

我对读书不感兴趣,亦不知读书有什么用。

听先生说,读书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些事情对我一个小女子来说太过宏大,所以在我坚持旁听了两年后,就退出了,而李洛白却不一样,先生的每一堂课,他都听得格外认真。

渐渐地,他开始变得忙了起来,也没时间继续和我玩官差捉坏人的游戏了。

时光飞逝,光阴流转,昔日孩童如今已成玉树临风之姿。

那日他父亲抓丢了一个小偷,被总捕头站在街头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

总捕头指着他说他爹爹的鼻尖骂他爹爹是个酒囊饭袋,什么都不会,明明追到手的小偷还给放跑了。

洛白爹爹低着头,一动不动地听着训斥,末了还要感谢一番总捕头的教导。

其实我和李洛白看得清楚,他爹爹抓住的那个小偷,是个八岁的小女孩,她的爹爹和哥哥都去抗击匈奴了,家中只余孤儿寡母,生活举步维艰,如今她母亲卧病在床,女孩无奈只能出来偷点银钱给母亲治病。

洛白爹爹当下便放了那小女孩,还送了女孩一些银钱。

回去的路上,李洛白一直踢着脚下的石子没说话。

过了几天,他来找我,对我说:“杳杳,我想去从军。”

我惊讶地看着他,他继续道:“我朝北境战事未平,匈奴未灭,我身为男儿,不可苟安于此。”

看着少年意气风发的面庞,我点头道:“洛白哥哥,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是啊,无论他做什么我都支持,他大概还不知道,我已经喜欢他很久了吧,从幼时的欢喜到年少时心间的白月光。

他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我看他踌躇不决,便开口道:“洛白哥哥,你放心去吧,我会在家里乖乖的。”

他惊讶且欢喜地抬头看着我,我注意到,他的脸红了。

看着他脸红的样子,我突然反应过来,他大概理解错了我的意思,我连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不会出去闯祸的,我会在我家里乖乖的……”

他笑了,他的皮肤很白,笑起来,就像染过一层薄薄的胭脂,我看着他呆了呆道:“洛白哥哥,你今天真好看。”

他的笑容在脸上凝了一瞬,看着我道:“杳杳,我,我走了,你,你不要嫁给别人,好吗?”

我终于等到这句话了,我就知道他也是喜欢我的,我就知道,他早晚会向我家提亲的,只是我没想到是眼下这样子。

我看着他局促不安的样子,我有心想捉弄他一下,故意仰着脑袋道:“为什么我就不能嫁给别人呢?”

他急了,大声道:“因为我喜欢你啊,你不能做其他人的娘子,你只能做我的娘子!你就说,你愿不愿意?”

看着他认真的样子,我没再扭捏,我与他之间,一直都如此坦诚。

我正色道:“好,我答应你,但是你也必须得答应我一件事。”

他眸子亮晶晶地看着我,急忙道:“什么事,你快说。”

我看进他的眼底道:“平安活着回来!”

他朝我用力点了点头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2.


李洛白走的前一天,那天晚上的月亮很圆。

他说:“杳杳,我明天就走了,你有什么想和我说吗?”

我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道:“今天的月亮很圆。”

他听了也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点了点头道:“是的。”

“洛白哥哥,我们在街上走走吧。”

这天的月亮又圆又大,地上铺了一层淡淡的银辉。

他和我并肩走在熟悉的永安街,我不知道,我们下次再次并肩走在这条街上是什么时候。

其实,我内心是不想李洛白去投军的,虽然他武功高强,可是刀剑无眼,万一有个好歹,可不是闹着玩的。

从小到大,李洛白都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他很少开口说什么,但一旦开口,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匈奴骚扰我朝北境多时,前阵子听说吃了一场大败仗,许多将士阵亡,与他关系很是亲厚的一位族亲在这场战争中阵亡了,听说他知道这件事后,难过了许久,这件事一定对他影响很大。

我们踩着银辉,并肩静静地走着。

永安街今日特别短,没多久便已走到头。

尽头有一家小酒馆,我说:“洛白哥哥,你喝过酒吗?”

他疑惑地看着我道:“喝过。”

“酒是什么味道?”

“辣辣的。”

“好喝吗?”

“你想喝?”李洛白问道。

我点点头道:“是的,我喝酒,也为你践行。”

李洛白想了想道:“好,我请你喝酒,就这一次,你不能喝多了,只能喝一杯!”

我们去了酒馆二楼靠窗的位置,要了一坛梨花白。

酒桌上燃着油灯,坐在这里可以看见天上的圆月。

小二给我们上了酒,告诉我们酒馆马上就要打烊了。

李洛白给我倒了一杯酒,让我快喝。

可能是喝得太急,第一口下去就呛得不行,我咳嗽了许久,待我咳嗽完,李洛白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道:“要不,不喝了?”

我举起酒杯道:“怎么能不喝呢?说好了要为你践行的。”

我仰头将一杯酒灌了下去。

这酒,是真的难喝,又辣又呛,我真不知道,为什么人们要把粮食酿成味道如此辛辣的酒,难道仅仅是为了借酒浇愁?

李洛白在我喝完一杯后,坚决不让我再喝了。

我只能无奈道:“好吧,那我们回家吧。”

出了酒馆,月亮还在天上,街道上亮亮的。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李洛白从胸口掏出个长形小盒子,递到我手里。

我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他示意我打开。

我揭开带着他体温的盒子,一只银簪静静地躺在里面。

我高兴极了,竟然有人送我簪子,我只在画本子里看到的桥段竟然被我遇到了,重要的是送我簪子的不是别人,是李洛白。

簪子簪发,恩爱绵长,这是夫君给娘子挽发的意思。

我笑着问李洛白:“你送我这个礼物是什么意思?”

他有点局促道:“等我,我,我喜欢你,等我回来,我娶你,你愿意吗?”

他大概忘了,我已经答应过他了,他是个羞涩的少年。

我强颜欢笑,挤出一丝笑容,道:“好,洛白哥哥,我等你,等你回来为我簪发。”

他凑近我,温热的唇在我额上落下一吻。

我说:“李洛白,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他伸臂揽我入怀,在我耳边低低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3.


我等了李洛白十年了。

这些年,我的哥哥娶了亲,妹妹嫁了人,就连李洛白的弟弟都娶了媳妇,而李洛白却依然没有回来。

月亮好时候,我会独自在永安街散步,当然散步不是目的,主要是我想李洛白了。

有人说李洛白死在了战场上,再也回不来了,我便回他一句:你家里人才死了回不来呢。

日子久了,便没有人再敢在我面前提李洛白死了的事。

去岁,匈奴老王逝,新王登基。

匈奴大肆举兵入侵,战火烧到了上京北面的新安小镇,距上京仅一步之遥。

许多士兵都是上京人,这里座城里有他们的家人,一旦前线失守,就意味着家亡。他们夜以继日拼死守着新安,将匈奴拒在上京的最后一道防线外。

怯懦的景和皇帝一看情况不妙,慌忙带着一干后妃大臣迁都洛阳,留下上京一城的百姓守着这座已成曾经的皇城。

城里许多住户,连夜举家南迁,我们两家也不例外。

南下途中,我一直在想:如果李洛白回去,见不到我该怎么办?

我趁着夜色,给家人留了一封信,悄悄踏上了返回上京的路。

我要在原地等他,无论生死。

4.


北上回去的路上,我遇到大波往南逃难的人。

一位好心的老伯告诉我:“上京失守了,姑娘千万不要回去了,快逃吧。”

我点点头道:“老伯,谢谢你,我知道了。”

我坐在路边上,整整半日,不知道到底要不要继续往回走,后来我打定主意,换了身男装,继续慢慢往北边走,边走边等消息。

第三日的时候,我看到几个大梁士兵模样的人。

上前一打听,对方告诉我,上京在短暂的失守后,又被拿了回来,如今皇帝派的援兵已到,匈奴又被赶了出去。

我心下高兴极了,连忙加快脚步赶往上京,终于赶在夜幕降临之时,入了上京城。

被匈奴破过的上京如今已破败不堪,不肯走的原住民,一部分幸运地在匈奴的铁蹄下留存了下来。

我顺着熟悉的路,回到了家里。

门已经被砸破了,院子里的花木凌乱不堪,屋里剩下的稍微值点钱的东西,早已被洗劫一空。

夜里,月色如水,我站在昔日的卧房窗口,往外看去,忽然见到院子里有一个黑幢幢的人影。

吓得我一个激灵,连忙躲在门后。

那个人影在院子里慢慢转了一圈,我注意到他的腿似乎有点瘸,良久,他叹息了一声,转身朝外走去。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是个熟人,我在记忆里努力搜寻着,须臾,他的身影终于和记忆中的李洛白重合。

“是他,他没死!他回来了!”我心里高叫着。

巨大的喜悦充斥着我的心脏,我喊了声:“洛白哥哥”,连忙追了出。

那影子在听到我的声音后顿了一下,然而他却没有停留,反而迅速往外跑去。

我追到院子里,见到他的衣角消失在门外,待我追出院子后,空落落的大街早已不见了他的身影。

我顺着永安街一边往前走,一边唤着他的名字,然而,直到我走到路的尽头,我都没有找到他。

小酒馆门口燃着一盏油灯,当年的卖酒大叔如今已经成了一个满脸褶子的卖酒翁。

我上前道:“老人家,您刚看到有人过来吗?”

卖酒翁朝我探着身子,指着自己耳朵,示意我:他耳朵不好,没有听清楚。

我上前声音大了一点,凑到他耳边道:“老人家,刚才有人来过这吗?”

卖酒翁依然摆着手,表示没有听到。

我急了,凑近他的耳朵大吼道:“老人家,刚才有人来过这里吗?”

这次他终于听清楚了,开口道:“这里除了老朽我,并没有其他人来过。”

看着卖酒翁不忍的神情,我想我眼中定然装满了失望。

这些年无望的等待,刚见到他的喜悦,追丢了的失落,繁复的情绪在内心交缠。

我一屁股坐在酒馆门口,回想刚才的情形,我不得不承认,是李洛白不想见我,他是故意的。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我抬头望见天上的圆亮,一如当年送他离开的那日。

这些年来,月儿缺了圆,圆了又缺,可是我等的人,已近在咫尺,却不愿见我。

圆月在我的视线里渐渐模糊,我开始看不清它的形状,我伸手摸了摸脸颊,面上一片冰凉的泪水。

我问卖酒翁要了一坛梨花白,坐在台阶上喝了起来。

烈酒入喉,辛辣入心,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远处传来一曲《东风破》,如泣如诉。

一盏离愁孤灯伫立在窗口/ 我在门后假装你人还没走/旧地如重游月圆更寂寞/夜半清醒的烛火不忍苛责我/一壶漂泊浪迹天涯难入喉/你走之后酒暖回忆思念瘦/水向东流时间怎么偷/花开就一次成熟我却错过/谁在用琵琶弹奏一曲东风破/岁月在墙上剥落看见小时候 ……           


李洛白番外:


我是李洛白,我从军十年了。

匈奴诡计多端,经常前来我朝边境骚扰,令我军不胜其扰。

这些年匈奴与我朝在北境没打过大仗,小仗倒是经常见到,我们偶尔会逮住一两股抢掠的敌人,痛打一顿。

这十年来,我风餐露宿,饮风咽沙,和战友们一同保护着我们的国家。

在数次冲锋陷阵,斩杀无数敌人首级于阵前后,大将军提拔我做了前锋队长。

去岁,匈奴新王登基,许是为了速战速决,他们大肆举兵入侵北境。

我朝军队拼死抵抗,奈何敌军来势汹汹,敌众我寡的情况下,我们血战三日,损失惨重,无奈之下,只得且战且退,最后退守新安,这里距离上京,仅仅一步之遥。

景和皇帝见大事不妙,慌慌忙忙地带着一干后妃重臣迁都洛阳,只留下了一城百姓,而我的心上人苏杳杳便在城里。

我一直记得,她和人介绍自己时候的模样,她小胸脯一拍,道:“我姓苏,名月瑶,小字杳杳。”

小时候,我经常欺负她,逗她陪我玩官差捉坏人的游戏,当然我是“官差”,她是“坏人”。

杳杳那时候很可爱,呆呆萌萌,迷迷瞪瞪的,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我这个“官差”捉住。

在她得知自己扮演了“坏人”的角色后,她气鼓鼓地说不和我玩了,每次这时候,我就会给她一些母亲做的桂花糖。

她是个小馋鬼,一看到桂花糖,便眼睛放光,一会儿就忘记了先前扮作坏人的不快。

她小嘴里鼓囊囊地含着桂花糖,点头又答应陪我继续玩耍,真是个小可爱。

待我们年纪稍长的时候,我爹爹请了西席先生教我读书,杳杳旁听了两年,就没来了。

西席先生学识渊博,出身世家,据说是长平王旁枝。

长平王在我爷爷那辈人那里可是个响当当的存在,他追随先帝以一把白玉剑横扫六合八方,为先帝平天下立下了汗马功劳,传闻他白玉剑一出鞘,寒光可传十里,敌人望之,皆心寒胆颤。

西席先生说,你算是我的弟子,你要记得,七尺男儿,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一开始,这是先生对我的期待,在读了许多书后,这亦是我自己的愿景。

我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我每日都默默关注着前线的战事。

时光飞逝,光阴流转间,昔日呆萌的小杳杳已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

我们再也不玩官差捉坏人的游戏了,我如今成了她的保镖,谁若是敢欺负她,那得先过问我的拳头。

我的爹爹是个捕头,那日,他抓住了一个小偷,那小偷是个八岁的小女孩,被爹爹抓住的时候,她手中还拿着偷来的钱袋。

人赃并获,爹爹准备把她锁拿入狱的时候,一个脸色蜡黄的老妇连滚带爬到了爹爹脚下,扯着爹爹的衣角求爹爹放过她女儿。

原来她女儿是为了给她买药治病,这才犯了偷盗之事,追问之下,原妇人的丈夫和儿子都去了北境支援我朝战事了,家中留下孤儿寡母,生活举步维艰。

爹爹眉头皱成了八字,他不但放了小女孩,还从自己身上拿了银钱给她们。

爹爹的举动不被总捕头所理解,总捕头劈头盖脸地在街头当着众人的面把爹爹臭骂了一顿。

回去的路上,我一边踢着脚下的石子,一边想了许多事。

前阵子,和我关系最为亲厚的族兄,在前线殁了,本来那次去军中的人应该是我,族兄却替我去了,他不该死!

想我堂堂七尺男儿,竟偏安一隅,苟活于世,实在惭愧,且不说为万世开太平,便是本朝的太平,我也没有参与其中。

这个件事刺得我心生疼,终于,我打定主意,决定前去投军。

主意已定,我得先告诉杳杳我的这个决定。

我有一个秘密,它在我心里已经生长许多年了,我喜欢杳杳,我想让她做我娘子,但是我不知道她愿不愿意。

想了许久,我决定在投军前对她坦白。

当我把要去投军的想法告诉她时,她一双灵动的眸子惊讶得看着我,说她支持我,还说她会在家里乖乖等着我,我高兴极了。

我的杳杳,一直都是个直白的姑娘。

她对我说:“洛白哥哥,你今天真好看。”

我的呼吸都滞了一下,我鼓起勇气向她表白,让她等我回来,嫁给我。

她爽快地答应了,这真是一件愉快的事。

我离开的前一天晚上,月亮很圆,我们并肩走在永安街上,街道尽头有一个酒馆。

杳杳说她没喝过酒,她要以酒为我践行。

她喝第一口酒的时候,就被呛到了,咳嗽得脸都红了。

我送了她一只银簪,她很喜欢,说要等我为她簪发。

可是我如今,却不敢见她。

那天夜里,匈奴纠结了最优势的兵马,对上京发起了猛攻。

我带着先锋队,冲入敌军阵营,率先迎敌。

敌众我寡,战友们一个个相继倒在血泊里,我的刀卷刃了,我捡起他们手中的刀继续奋力砍杀。

敌人越来越多了,我要砍不过来了,几个敌人朝我慢慢靠拢,我退无可退,只能在倒下之前,拼命多杀几个敌人。

一道寒光迎面劈来,我避无可避,只觉得面上一凉,同时后背又挨了一刀,接着便失去了知觉。

待我再次醒来,已在上京城的军营里。

军中的郎中告诉我,他们是在清理战场的死人堆里把我扒拉出来的,如今我已经昏迷五天了。

这五天里,敌人攻陷了上京,但是没过多久,我们的援兵来了,上京城又被我们拿回来了。

我想起了我的杳杳,不知道她如今怎么样了,我要去找她,我挣扎着要站起来,可身上却没有一丝力气。

大将军听说我醒来了,特意来看了我,我从他的眼光中看到了悲悯,他拍着我的肩膀道:“兄弟,你是好样的。”

待吃了一些米粥,有了一些力气后,我便起身去找杳杳。

右腿很疼,我看了一眼,原是腿上的伤口崩开了,如今已渗出了血。

我找人帮我重新包扎了,这才去找杳杳,不然她要是看到我受伤流血,肯定会哭的,她是个爱哭鬼。

上京被匈奴扫荡一番,如今已十室九空。

昨夜的一场大雨冲刷掉了许多破城后的狼藉。

路边有个破口的大瓦缸,盛满了雨水。

我伸着脑袋往里面瞟了一眼,瓦缸里有张骇人的人脸,那人脸上有几道狰狞的伤痕!

我哆嗦着手朝自己脸上摸去,没错,这是我自己的脸,劫后余生的狂喜中,我几乎忘记了自己的脸上有伤的事实。

我如今这幅尊容,如何还能出现在杳杳眼前?

我砸掉了破缸,缸里的水瞬间四散流离。

我终于明白了大将军为何会用那样悲悯的眼神看我。

又丑,又瘸的我,如何能配得上杳杳?

杳杳,她那么美丽,那么明净,如今与我却像天上明月般遥不可及。

我返身回了军营,迫着自己安静下来。

杳杳,不知道她现在还好吗?

烽火狼烟,乱世流离中,人命贱如草芥。

我按捺不住心中对杳杳的牵挂,夜里悄悄潜入了她家。

这里显然已经被敌人入侵过了,门已经被砸破了,院子里凌乱不堪。

看着眼前的一切,我的心沉入了谷底,莫非杳杳她已经遭了不测?

我站在院子里慢慢地挪动着步子,悲伤得无可名状。

突然,我听见了一丝轻微的响动,这些年来的军营生涯,使得我极为关注周围环境,一丝一毫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我的耳朵。

声音是从杳杳住的屋子传出来的,难道她还没死?

我正在踌躇间,突然传来一声:“洛白哥哥”。

是杳杳!她没有死!真是太好了!

十年没见,黑夜里,她竟然认出了我。

我想起脸上狰狞的疤痕,抬腿便往外跑。

我如今这幅尊容,怎么能出现在杳杳面前呢?

她自然是追不上我的,虽然我受伤了,可我却是个在沙场上磨砺过多年的人。

我蹲在房顶上,看见杳杳沿着永安街去找我。

街道尽头的小酒馆里,油灯如豆。

当年的卖酒大叔俨然成了一个满脸褶子的卖酒翁。

杳杳没找到我,她坐在酒馆门口台阶上,抱起酒坛喝起了酒,这次她没有再咳嗽,她大口大口直往嘴里倒。

没过多久,她便醉倒在了酒馆门口,我把她抱回了家,把她放在床上,给她盖好被子。

她熟睡的样子真好看,嘴角还有两个浅浅的酒窝,许是做了个好梦吧。

想要摸摸她脸的手,在空中抬了许久,终是缩了回来。

我抱着酒坛,在永安街一角寻了个隐蔽的位置坐下。

烈酒入喉,离愁入心,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东风破》的曲子。

一盏离愁孤灯伫立在窗口/ 我在门后假装你人还没走/旧地如重游月圆更寂寞/夜半清醒的烛火不忍苛责我/一壶漂泊浪迹天涯难入喉/你走之后酒暖回忆思念瘦/水向东流时间怎么偷/花开就一次成熟我却错过/谁在用琵琶弹奏一曲东风破/岁月在墙上剥落看见小时候

我决定明日便启程离开上京,此后独自一人浪迹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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