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师文稿

  时间回到2014年9月,那时候的我分班分到文科班,第一次见到这个瘦个儿,脸色有点黄,穿衬衫配领带,穿凉鞋配丝袜,戴着一副文人眼镜的班主任,那时候我对他没什么印象,对我来说班主任是数学老师很让人崩溃,我决心做个不好好上学的坏学生,在数学课上偷偷找人带粉,在上课趁着他回头,我也低头嗦一口,我嘴巴嚼啊嚼吃得飞快,因为害怕他叫我起身回答问题,我答不上来,还一嘴的早餐。

  他说数学是世界上最美的科学,我不理解,那个时候我数学成绩很差,差到小学生都能过来指点我一番,我没有无地自容过,我高傲地觉得作为一个文科生我本该如此,那个时候我15岁,他四十岁,没收我的随身听和手机,要求我把考20分的数学试卷拿回去给家长看,以前的我觉得这个世界上最恶毒的暴力是数学给的,而现在这痛苦的源泉来自于他。时间又来到15年11月,我16岁,变成了艺术生,我开始不上他的课,听不懂函数和几何,我一心扎在电影里,拿着我的MP5在网吧里下各种各样的电影来看,我觉得我在延长三倍的生命,我找到了曾经被数学否定掉的价值,于是我也开始否定他,否定他的课程,觉得百无一用,我在未来的数十年人生里都不会用到这些东西,更遑论让我用心。某天我在逃课的时候,迎面撞上了他,他看着我,“这是上课时间啊。”“老师,我要去长沙集训了,我要出学校,要买票。”

  我当时紧张到忘记撒这个谎话的时候有多大的概率会被拆穿,也忘记当时我撒谎时的脸红与语无伦次会让我显得多么可疑,忘记他作为一个从业20年的老教师见过的调皮学生可能比我走过的路还多,他不可能看不出来我的窘迫和慌乱,但是我记得他当时的语气和眼神,他很认真地看着我,说:“什么时候去呢?你一个人在外地要多多注意安全啊。”没有责骂我,他只是担心我。我当时好像意识到,我并不是他教过的学生里最让他气恼的那一个,也不是最让他骄傲的那一个,但是我是让他操心的那几千分之一。

  16年5月,距离高考还有一个月,我终于在炎热的酷暑为自己前几年的高傲付出焦头烂额的代价,跟不上班,数学拖了我的后腿,我在他的家里上课,常常会问他一些幼稚到他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我的问题,也许当时他都觉得,我该从初中补课补起,但是他只是无奈,在我的纸上画着一遍一遍一样的草稿,写着一个一个简单的笔记。那一年我17岁,我人生第一次这么奋发图强,我想,他真的很辛苦,也许我该懂事一点了。也是这一年我的17岁,我上大学了。那一年高考数学很难,但是却是我考得最好的一次。

  17年10月国庆,我从重庆赶回家参加母校110周年校庆,因为飞机晚点,等我到达衡阳的时候已近黄昏,校庆办完了,我在学校里走了一圈,没有碰到同学或者老师,有些沮丧。等我出了校门,却碰巧又见到他准备回家,他还是穿着他的衬衫,打着一丝不苟的领带,我叫了他一声,他回过头来,一开始有些愣神,好像是没有认出我来,我冲他笑,他反应了过来“原来是你。”,他眯着眼睛笑起来,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问他是不是还在当班主任,问他现在的学生有没有我们班好带,后来,我们也没有再聊更多,我们没有聊过去,也没有聊未来,我们只是像一个许久未见的、但的确不够熟识的朋友;我记得在夕阳下,他的脸色还是有点蜡黄蜡黄的,我记得那天夕阳和高三时候的一样漂亮,我那时候觉得也许夕阳近黄昏也无所谓,它红得像一烟野火,但是我忘了夕阳只有三十分钟,它和昙花一样绚烂又短暂,我希望时间时间慢点走,他快50岁了,他会变老,有一天会退休,离开这所学校,他会在这十年里送走一批一批的学生,有些人会一直记得他,有些人会忘掉,而我幼稚天真地不想让时间剥夺走我的18岁。

  然而他没有等到他的50岁,2022年10月10日,他两个月前刚过完他的49岁生日,他离开人世间。而2017年的我不知道这是我和他见过的最后一面。

  如果你一定要我评价他,十六岁的我会说他婆妈,管得多,十七岁的我会说他确实数学教的不错,十八岁的我会说,他是个很好的老师,二十三岁的我会说,他就像他的名字一样规整又诗意,源于乡野,自然又向阳,我从未在他身上见到过任何负面的情绪或特质,成为一个好老师已经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为人处世无瑕更为难得,对他来说可能唯一贪念的就是能有限的生命里,站在这三尺讲台上教更多的学生,告诉他们数学其实很美。

  您说得对,数学确实和夕阳一样美。

  Rest in peace.一路走好。

你可能感兴趣的:(祭师文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