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缘醉歌》(上)

文/贺家生

                ( 一)

人都爱把“心想事成”挂在嘴边,借第六感的体验来自圆现实生活里的偶遇,至于把它当成向亲戚朋友或场面上致贺喜词,于酒席宴上,逢年过节,更是用滥了的。

上午去收发室取报,暗自估摸:今儿个大概有信吧,才生此念,就见文件格里摆放着一封印有部队番号的信,上面写着林冬冬收几个字,见字如面,我三步并做二步冲上去,把信抽出来,环视四周,见屋里没人,放在嘴边轻轻一吻。信封上的那熟悉的字出自一位上校军医之手,当年我的女友一苏酩。

中午休息,一边吃饭,一边欣赏着调频台播放的布鲁斯园舞曲:这个慢四步的节奏是 “慢,慢,并步”。随着点子,我用脚打着拍子,同忆着元旦前一天与苏酩在活动室跳舞时 的场景:

那天上午,苏酩从她姐家出来,费尽了周折才找到我们公司。一见面她就侃侃谈起对北京的印象,长叹…‘声说“冬冬,咱北京变化太大了,上了立交桥,就见汽车洪水般从天边涌来,黄龙一样面的一辆跟着一辆,本来我就爱晕车,眼瞅着黄龙出租车队冲过来我的头更晕了。

走遍了全国还数咱们北京城最有气派。不知怎的,常站大楼跟前楞神儿,这几年咱还北京出了那多新词儿:什么这爷儿呀,那姐儿的,这款儿呀那方儿的,家乡话也听不懂了,觉得离家乡遥远了,成了陌路人。这次借着公事儿回京,出门办事总迷路,亏了还是咱北京长大的人呢,尽干“晕菜”的傻事,空担了北京人的籍贯,好让我伤心。听罢她的这番诉苦,我像哄孩子似地劝她“别价呀,小苏,你看,咱哥儿俩十儿年没见面了,还没握手呢!”真是的,我走糊涂了,这时我们俩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握了好一会儿我很不情愿意地松开说,“转业那年,没来得及和你道别,这次“加倍”都补上,不会见怪吧,“怪你自己当时心不诚!我们俩边说边走进了我的办公窒。

元旦佳节,公司职工上班也打个卯儿贴上房问的封条回家张着罗过年去了。我拉过一只沙发软椅请她坐下,从保险柜取出一把精致的瑞士军用小刀,这是一位美国朋友送我的小礼物,这个老外二战期间还参加过对曰所罗门瓜岛战役呢!因为都是当兵出身,跟我倍儿铁。我拧陀螺似的,三下五除二就削出了一个又大又圆的富士苹果,还把宽窄极匀的果皮围成一个空心苹果推到苏酩眼前说:“这俩苹果够给您解渴了吧”。“谢谢”她高兴了接过苹果笑着说“不愧果乡毕业出来学员,削得真有艺术”。我说请上校略等片刻,待老哥把这元旦值班表编完,好好与你长谈,说着,开启了微机。苏酩也把椅子拉过来,坐在跟前陪我说话:

“这台电脑是什么档次的?”

“奔腾586”

“最新型微机巴?”

“现在还行,眼下的网络化,多媒体,WINDOW软件力压群芳,指不定哪天,又有更妙的东西会取而代之,现在这个世界节奏快得让人不敢打盹儿。”“照您的说法,我们当兵的都该进博物馆了”“那倒不至于,凭你的医术不管到哪儿,永远也不会失业的。”

一股浓浓的果香扑鼻而来,我无心地说,“老板犒赏的水果还满香的嘛!”话刚出口,她就用小刀切下一块,递到我嘴边,说声“喏”,我赶忙张口接下。

键盘答答地响着,几秒之内,一行“热烈欢迎苏酩女士”的字出现在美丽的屏幕前,她惊叹道:“冬冬,五笔字型你用得真熟哇,还会盲打呢”“这点中文录入的雕虫小技,何足挂齿!不过,这王码五笔字型可是咱中国的大宝贝,洋大人称赞这是中国的五大发明。玩儿电脑不会使唤五笔字型,那可是很遗憾的!”“好是好,你总敲键盘不用笔写字,怪不得你的字退步多了。”“不会吧?字还是应该有进步的吧”。她还一个劲儿地坚持说:“反正我觉得你的字大不如从前,退步多了!”噢!一下子,我恍然大悟,急忙改口道:“是,是退步了多了,比起25年前给你写信的字差远了去了!”听我这么说,她不吭声,满意地抿嘴乐了。

我把打印出来的值班表分送到传达室和电话班,然后锁上办公室门,贴了封条,带她去了公司的娱乐室。

  (二)

在娱乐室,我们俩面对面坐了下来,开始从容不追地细细端详着对方,此时,宽敞的娱乐室静极了,静得似乎连心跳声儿都可以听到。一时间,许多话卡在嗓子跟里,无从何说起。面对这一突然相逢,俩人惊喜得理不出头绪,相 对无言。我暗想,大概一千年前的唐代诗人白居易老先生也有过这种经历吧,要不怎么会吟唱“此时无声胜有声”千古绝句来呢?我找话问她:“小苏,这些年过得挺好吧”嘴皮在动,却无心听她这对这种客套话的问答。苏酩呢,忙着打开手包找手绢擦汗。

我又开始胡乱琢磨了:莫非到了九十年代,连传统交谈方式也过时了?我自言自语道, “来,咱也赶它一下时髦!”说着,我站起来,走到公司新购置的日本造儿“三水”音响边, 轻轻按下放音键,嗡的一声,晌起了罗密欧与朱丽叶的主旋律,那浑厚丰满的乐声令人振奋不已,整个房间充满了温馨,洋溢着浓浓的柔情。我微笑着走到苏酩跟前,俯下身向她伸出 了双臂,压低了声音说:“请苏上校赏光”只见她明眸一亮,红着脸站起来,对我说“我才学舞步,跳不好"可她右手却自然地放在我手心里,左手搭在我肩上……

伴着圆舞曲节拍,我们安祥地移动着步子。两颗饱经磨难的心在温柔的音符抚摸下慢慢复苏……。走着走着,苏酩突然把她脸凑在我耳边悄悄地说:“你挺了不起,现在够勇敢的了”,我知道,这是句弦外有音的话,略迟疑了一下,想了一想,故作深沉,一字一板地说“转业后明白了不少事理,做人,最重要的是珍惜自己的感情”。她没接话茬儿,过了好一会儿她又说“冬冬,你舞跳得真好”敢情,咱是郭明达教授教的,是吗?你真有运气,还是回到地方的生活丰富多了”“可是这些年,不定期是常做梦又穿上军装回到自己老连队,虽说梦里也疑惑这是真的吗?,醒来后,发现自己早已是老百姓了,那是一种揪心的失落,你现在是难以理解的,因为在梦中我也不可能相信,自己怎么会离开这个军营这个大家庭昵!”说着说着,我抬起右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肩章,认真地数着五星:“ONE TWO THREE,二毛三(上校戏称)。”你真这么想部队吗?我说:“是,有时想得心里都要淌泪。“冬冬,我早就发现了,你才是块当将军的料,看你搞军训那股抖擞劲儿,凭着你带兵的才干,再不走运,大校肩章还是可以稳扛的”“您过奖了,将军哪是那么好当的,充其量,我自己也就是做职业军人而已”就这样,一边跳舞一边你一言我一语进行着一声别出心裁的交谈。

暖气烧得太足了,才跳了二支曲子,就出汗了,她解开扣下军装,身着一件得体的紫色绣花毛衣,胸前还绣着我最喜爱的五线谱图案,啊,一个光彩照人的女人突现于我的面前,心里突地一热,自做多情地认为,她八成是为让我高兴才有意穿上这件毛衣进京的吧。虽说她早逾不惑之年,可身段和线条仍然如旧。那轻盈舒展的舞步,在换脚和并步的瞬间,透出一种军人队列动作里特有的紧毅和果敢。我轻声问她:“小苏,经常出操吧。“YES OF COURSE,隔三差五操时还一步一动或一步两动地拔慢步呢”“嗯,瞧得出来,要不哪有这个身段呢你也不错嘛”“是,天天参禅站桩,我最怕长出啤酒肚了”。几个曲子下来,她跳得越发洒脱自如了,哪象是才学舞步的人呀!我暗自忖想:此人聪明绝顶,一点就通,给她的每个推、拉的手示都心领神会,确是难得的好舞伴。瞧瞧这移步、并步,换脚、旋转配合得多么自然默契。她兴奋地说,:“要不是赶上现在这好年月,咱哪能跳这交谊舞呀”我说“跳忠字舞吧,整个一个傻大兵”我接着说:“那阵子要兴这个交谊舞该多好”“兴这个,你也得有那胆,我们男校学生最怕女人了”。说着,她的脸泛起美丽红晕,我看呆了,象天边的朝霞,红得那好看,又象是春日里的牡丹,鲜得醉人。我边舞边仔细端详她脱口而出“你真美”。她见我发楞,莞尔一笑,轻声道“:好好跳,别瞎说,又不是小姑娘家,有啥好看的”。若不是跳舞,我会引喉一曲,为她献上我俩共有的如歌“花儿为什么这样红”。真的,我太爱唱这支歌了,伴随着这支歌我走完朝气勃发花季,又在它的陪伴下和苏酩一道漫步涓涓流淌的爱河。

在感情被封闭那个年代,我在:北京一所重点男子中学读了六年的书,高中一毕业就参 军入伍,来到了军营这个男性王国“,不用细说,您也就明白了,为何会对“花儿为什么这 样红”如此钟情,如此厚爱。“花儿为什么这样鲜,鲜得使人不忍离去,它是用青春的血液 来浇灌”您说,这曲子多象一条用五线谱织成的五彩纱巾,从古兰丹姆的家乡——泊米尔高原珊珊飘来。纱巾上那婀娜多姿的高音谱号是我心中的可人,从五线谱左端朝我走来,笑吟 吟,楚楚动人;白符头她是幸福的泪珠儿,黑符头是溅落在五线谱上的殷红色血滴,泪花与 血滴组成了一幅迷人的彩娟!是的,每每低吟“花儿为什么这样红”,自觉有股神力,蓦地 把我拽回到28年前的夏天。

  (三)

军校远在在关外。无事可做,急急回京当起了自由派。

大小伙子在家闲待,度日如年。于是,跨上单车去各军、兵种大院转悠,不成想到却结识了眼前的这位苏酪。

那会儿她是卫校学员,是个文静小巧的姑娘,总是笑咪咪的,军帽下藏着两根又黑又粗的小辫儿。

我们第一次见面,仿佛天公有意作美,风和曰丽,万里晴空,高天是瓦兰瓦兰的,用军语来形容那是少有的高能见度。那天。一大早儿我骑上自行车直奔某亇卫校。门卫是个胖乎乎的小战士,彬彬有礼持枪立定,给我敬礼,我还了礼,正要撇腿上车,哨兵叫住我说:“请把你的领章缝好,您要注意风纪。”我一摸,哎哟妈呀,领章全开线了,只剩一个角挂着。我赶紧说:“接受你的批评,我马上找针缝上”。找针,开玩笑,到哪儿找哇。我把车推到个辟静处,见周围无人,连忙脱下军装,光着膀子,把领章上松了的线拉紧,边拉线边骂自已:真他妈倒霉,才进大门,就被查着,怎么就不懂出门儿前照照镜子呢,唉!都怪平日太邋蹋了,让我个出这般洋相。

我懊丧地,漫无目地的把白行车支在一座浅灰色的二层楼房前,锁上车登上台阶走了进去这是一座旧式兵营,楼光光线极差。卫校女学员出出进进,她们们青春勃发,叽喳喳,连蹦带跳跳地,端着脸盆从盥洗问出来,高傲地扬脸挺胸,还不时地甩着长头发,唱着:“太阳出来金灿灿,红通通的太阳,毛主席的著作是真理”。女兵们与我擦肩而过,一阵清香扑面而来,心想,到底是女兵住的地方,和我们大兵营房天壤之别,姑娘们人长得好,连身上气味都那么香。

不错,凡有女人的地方,那里就有就有美,就有人间的烟火与温情。身处纷乱年代,这拨儿年青的女军人哪能想象,国外世界悄悄迈入信息时代,整个世界正经济和科学技术正在发生巨人的变革,在一种名日超级市场的货架上,摆放着成千上万种化妆用品,凭借这些香脂花露,可以把女人打扮得如花似玉。而她们只用那包装简陋的护肤霜、蛤蜊油、香肥皂偷偷“对镜贴花黄”而已。然而仅此,也让我这个阳性王国里的学员大开了眼界:原来女兵居住地方还藏着一种让男士留恋的温馨呢。

信步上了二楼,见几个女学员正在卫校图书馆的阳台上写大标语。对开大白纸上,整端方的大字跃入我的限帘,一下子把我吸引住了,难以想象如此气势轩昂的大字出自一位苗条玲珑的女生笔下。我凑前去,站在她向边,歪着头仔细看她龙走蛇行……。这时一个女学员尖叫“苏酩,停一下,没墨汁了,我去文具库打一瓶墨汁。“噢,原束她叫苏名后来才晓得,酩是酩酊的酩,真是字名“酩”啊,这是后话。

鄙人不才,却有欣赏书法的癖好,平日里,凡逛繁华市区总爱留心商店的牌匾,特别见京城到“六必居”“都一处”“瑞蚨祥”“月盛斋”“同升和”“荣宝斋”等老店,就迈不动腿了,总得停下脚来,站在匾额下,仔细琢磨一番,欣赏一下字的间架结构,运笔走势,最后还要判断此匾属于颜、柳、苏、米哪家风格。见到好字,还不时在手心中里临摩几下。爱好归爱好,打小没有下功夫描红模子,到老儿没打写正楷的底子。总看别人字写得好,自己写得臭。写杏核大的字还能蒙事儿,再大一点的,笔就听使换了,说来也就是个花拳绣腿的水平,至于用抓笔大刷来写标语从来不敢涉猎。

瞅着眼前这一玲珑女子,操起大笔来有如此气魄,着实让我敬佩。于是凑上去,找话和她“套磁”。那两个帮她当下手的女兵,见我认真地看她写标语,互使眼色,一齐把手里的白纸和盛墨汁的大碗递到我跟前,我怕洒了,急忙接下。一个女学员红着脸,鬼密地对我说:“那么欣赏我们苏姑娘写字,那就代我们伺侯她吧”还顽皮地给我立定敬个礼说:“谢您了,尊敬的男同胞”然后,连头也不回,一阵风似地跑了。苏酩见状,急得直想上房了,跺着脚大声喊她俩儿“快回来!”可谁也不理她。多好哇!阳台上就剩我们俩了。老天有限,承我之美,我独自暗喜。还好,总算没有拒绝了我这个“秉笔待者”我一边殷勤地帮她铺纸、倒墨,一边和她说话,人家姑娘对我的殷勤还算满意。接下去“套磁”开始了,于是,我的话匣子也就打开了:

我以写字为话题,把肚里往常攒得的那点书法知识和父亲讲给我的书法故事一点点抖了出来,从远古的苍颉造字、李斯立篆,右军兰亭,张旭狂草,钟瑶楷书,男人有孔雀展翅秀美的天性,我认认真侃了一顿中国古代名家的书法和文字的发展渊源。她听着颇兴趣,最后索性放下大刷笔长出一口气说:“今儿不写了。哎?我还没问您的尊姓大名呢?”“林冬冬,双木林的姓,冬天出生的,林冬冬是也,好记吧。”“嗯,好记。今儿个听您这么一说,我才知道,原来三国演义的时候那才有了楷书,以前,我还真不知道昵。”

见她听得那么专注,我越发说得起劲了。后来还口出狂言,说老人家的书法是学怀素和尚行的。

苏酪写罢了标语,我蹲在地上,把凉千了标语卷叠了起来,卷成筒,然后站起来抱着,和苏酩一道出了卫校大门。苏酩提着浆糊筒跟在我身后,我夹着标语和扫把,我俩把标语整整齐齐地贴在卫校临街的院墙上。贴好后,俩人并排站在远处一“杰作”。我自语道“嗯,这字写得真不错呀”她答茬曰,“贴得多整齐呀”真是我唱她随。

回米的路上,我小声“征求”她的“意见”:“是不是该告辞了?”她看了一下表说“急啥呀,你看,还不到十点钟呢,去我宿舍坐会儿吧,好吗,我还想听您继续讲写字的故事呢”。太棒了!天哪,等的就是她这句话。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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