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戒学堂】长篇连载《辞职》29:离开报社,便是断了线的风筝

【无戒学堂】长篇连载《辞职》29:离开报社,便是断了线的风筝

马可

1

“老金这家伙,听说为了一群小丫头才离开报社的。”

“老金这家伙,听说跳出去之后就捞了个大官儿。”

“老金这家伙,听说现在过得很悲催。”

车刚一开动,善飞就嘟嘟起来没完。

马可有些烦,但是想插话还插不上嘴。

就任由他说。


车子七拐八拐,来到了城西一个破旧的小区当中。

打了老金的电话。老金很久没有接。

马可再找,这次接了。

按照指示,又拐了好几个弯,终于在一个破旧的小区里,找到了老金。

原来他住这里。


一进门,就知道这是一个很久没有女人光顾过的地方。

地面脏是一方面,那种每一样东西不在该放地方摆的乱,一看就让人感觉,这里只有男人。

但如果男人是正常的男人,也能够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可是这里不一样,老金一开门,马可吓了一跳。


2

瘦得几乎脱了相。

知道马可要来,老金刮了一下脸。除了脸上的胡茬是新的,头发脏脏的。还是那么长。

一条牛仔裤,上面各种各样的油渍。

马可不相信还是当初的那个老金。

老金见了马可,不好意思地笑笑。“你来了,快进来,别笑话我。”

“我是善飞,也是咱们新闻口儿的。”

“你好老金,咱们见过。那时候我常去报社送稿子,打过照面儿的。”善飞不亲假亲地打着招呼。

“哦,是吗?什么时候,我想不起来了。我现在脑子很乱,许多事都记不清了。咱们见面那是什么时候?”老金很认真,把我们来看他的主题给忘了,顺着善飞的话往下问。


“我也说不清了。可能,大概,也许是见过吧。”善飞自讨没趣,现在不好收场,开始故意捣乱。

“金老兄,咱们坐下聊吧,好久不见了。”马可打着圆场。

三人进屋,在客厅里的沙发上坐下。


沙发是老式的布艺款式,有明显的年代感。沙发前面是一个玻璃面的茶几,茶几下面空空如也,上面倒是杯子摆了好几个。有玻璃的,有可乐罐,还有各种劣质的没听说过牌子的饮料瓶。

转了几圈,没找到个像样的杯子,老金有些不好意思。到厨房去拿了两个碗,在水龙头下涮净,各盛出半碗水来。

水也不很开,半温不温的。

马可端了端,想喝,可还是没有喝下去。

善飞更好,碗到了眼前,碰也没碰。他穿着一身“乔丹”运动服,下巴一抬,脸一转,说了句:“不渴,一会儿喝。”

老金搓了搓手。

“几年不见,怎么这个样了?”马可问。


3

“唉,我这人,就是太单纯了。”

听到这句话,马可觉得有点熟。

看着老金间或一轮的眼,他想到了鲁迅笔下那个只留着一口气的祥林嫂。

祥林嫂见了谁都叹出那句“我以为只有冬天狼才出来的……”

那种语调,那种神情,都很像。马可知道,老金是后悔了,但后悔药是没地儿去买的。

“你走了,同事都说可惜,领导也提过的。”马可看着老金。

老金坐着一个小马扎,前后一晃一晃,马扎跟着吱吱地响。老金对这一想法全然不觉。他背对着墙,墙上空空的,只留下液晶电视被折下后留下的印迹。

“我出来走了一大圈儿。去小报里当过总编,当过主任,都是名头,到后来,唉……”老金说到这里,叹出一口气,眼里有一丝泪痕轻轻涌动。


“你当初为什么要走呢?你不知道吗?离开报社,很多记者什么都不是。”善飞觉得老金磨磨蹭蹭挺窝囊。就给了他一句。

老金木木的,没理善飞这个茬儿,继续说。“当时也是骄傲过了头,再加上都是同事,说不出推掉的理由。”


4

老金深一脚浅一脚地说着。

他又想到了他刚到报社时的羞涩。想到了要发愤做一名好记者。想到了他总是第一个来, 最后一个走,想到了给办公室里的每一个人都倒上一杯水。想到了爬塔吊,想到了获得报社的总编辑特别奖。

当然,他也想到了他的恩人沈学。

老金当过兵,战友是沈学。离开部队后,老金一直在影楼里面干摄影。差使不算好,但收入也不错。

沈学有一天找到他,你干这一行,多憋屈?跟我来报社干记者吧,施展一下你的才华。


站在门外看,老金知道报社的含义,也知道做记者的名声,那要比一名影楼的摄影师好。所以一口答应了。

老金只是来报社试一试。结果干得挺出色,领导很器重,不久转了临时工,又过了一段时间转了短聘,那次爬塔吊事件之后,一下子转了长期聘任制。这一身份,与事业编除了在退休工资上会有一些差别之外,其他的待遇已经基本一样了。


没有科班上过多少学,部队里面也没有立下什么功,最终进了报社,而且端着相机当了记者。战友们说老金一步登天了。


老金身份的转变,首先试出来的是他的爱人。

老金的妻子不爱说话,拉着一个上初中的孩子,也不容易。

做记者,应酬多,工作重。老金照顾家的时间少了。

但还好,钱挣得多了,这还说得过去。但是有一天,沈学告诉他,他在外面办了一份报纸,是从北京引进的,而且与那边报社的高层关系非同一般。希望高薪聘请老金去做总编辑。


恩人说话,让他进了报社。

现在又给他一个肥差。老金觉得也想过过官瘾。但是,选择意味着风险。

老金问沈学为什么不去。

沈学说,我是正式的事业编,去了怪可惜。咱们亲弟兄,我对你放心。


一个“放心”,收买了老金。

老金先是没去,先在那里兼职了一段。但是时间有限,他需要大量的时间靠在那张报纸上,报社这边的工作渐渐做得少了。而且原先一直领先的工作量,慢慢拖了后腿。

领导看不惯,找他谈过几次话。

先是问他有什么情况。后来,老金在外面干事的消息也渐渐成了公开的事。领导知道了,对他的态度也就不一样了。


时间再一长,一不做二不休。老金提交了辞呈,领导签了一个字。

最优秀的摄影记者,离开了单位。从一个记者一步成了总编辑。堂而皇之,老金把名头印在名片上。

但是,等老金一离开报社,全国的报纸大整顿开始了。

全国的正报,不准在外面办分设机构。

老金任总编辑的那份报社,一时间成了“黑户”。

广告停登,人员停职,一时间,树一倒,猴满地,一屋子的编辑记者都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一下子就空了。


屋子空了,老金成了光杆司令。

但办公设备还在,电脑还在。老金一下子由一个总编辑,一下子成了一个看门老同志。

  有家不回,他每天睡在办公室里。办公室有一个沙发,他白天在办公室里傻想,晚上就在沙发上闷睡。

他整夜整夜睡不着,头发大把大把地掉。

关键在这个时候,爱人三番五次地催,孩子上辅导班的钱也交不上了。


5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自己已经好几个月没发钱了。而且因为沈学垫付工资不及时,老金还用自己的钱垫发过两个月的工资。现在人没了,账沈学也不认了。

老金到单位找沈学,沈学一翻脸,你自己当官心迷,到这地步与我何干?!

  一句话,老金气得差点晕过去。


老金对马可说,他有一天专门去了一趟报社,把沈学堵在屋里,要他给一个说法。

“我说,我的爱人要跟我离婚,因为我交不起孩子的学费,也供不起孩子上辅导班了,  你说咋办?”老金说,马可,你猜沈学那狗日的怎么说。他说,你老婆要跟你离婚,跟我有什么关系?你说,这是人说的话吗?


老金说,后来妻子找他谈过两次。

一次是在他猪窝一样的办公室。一次是他把家里弄得跟狗窝一样的离婚前。

日子没法过了。

妻子带着孩子,带着电视,带着衣服,带着能带的东西,惟一没有带的,就是老金,还有这所带不走的房子。


房子有了,老金的心空了。

他失魂落魄。曾经有人想请老金出山继续干影楼。但是干了几天,老金干着活儿会冲着拍婚纱照的新娘子无缘无故地哈哈大笑,而且有时候竟然冲着女孩子喊,女人没几个好东西,都是狗杂碎。

你说,这样的主儿,影楼还敢用吗?


老金臭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整个F城都知道了老金,所有的影楼都对老金亮起了红牌。他曾经吃饭的路,被堵得死死的。


6

“金老兄,你找我来,就是想给我说这些?”马可听完老金的话,问了一句。

“哦,你看我这脑子,忘了,忘了大事了。”老金说完,站起身,奔向一个小卧室。

许久,出来了,拿着一摞的打印纸,上面的字密密麻麻。

“我没了工作,也没人要我,我写了一本书,是自传,你先看看。”老金说。


一个摄影记者,平时动笔不多,写出的文字,能好到哪里去呢?

马可看了,只是点了点头,恭维地说了声不错。

“真的,你看可以发表吗?什么地方也行。”老金眼里闪出了亮光。

马可捧着那叠稿纸,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可是还是照实说了吧。“很难,金老兄,以我了解到的知识,这部书出版,有些难度。”

马可知道这句话很惨忍。但不能让他继续幻想了。马可照实说了。


算不上揭秘,只是个人的错误选择,

有过一些挫折,有过一些迷惑,形成一本书,能够给别人带来多少思考呢?这就是现实,摆在老金面前活生生的现实。

“你的文笔不错,你能不能帮我改一改。或许有可能的。”

马可笑了笑,摇了摇头。


老金不再说什么。

沉默了许久。马可告辞。

老金支吾了半天,想说什么但欲言又止。

善飞说,老金,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直说就是,我们又不是外人。


“你,你看能不能帮我买一包挂面,我已经三天没有吃东西了。楼下的小卖部就有,27块钱一包,一包我就够吃一周了。”老金不好意思地说。


马可的泪当时就下来了。

掏了掏衣袋,把钱包翻了个底朝天。没管多少,放到桌上,转身走了。

善飞走到门口,回过身,从钱夹里拿出200,放下,没说一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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