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庆云 | 莫拉尔小姐(连载六十一)

      街头上响起了消防车十万火急的警笛声,直奔东城,似乎有五六辆车在驶向那个方向。紧接着,其他几个方向的消防车也向那个方向奔去。铁新打开窗子,听见外面有人在喊:“东城油库着火了!”铁新的心里一阵紧缩,而自己又无能为力,便呆坐在床边发愣。

      一阵“嘭嘭嘭”敲门声。铁新打开安全门,门外站着一位挺端庄的姑娘,留着短发,围着红纱巾,穿着海兰色套装。铁新觉得好像见过这位姑娘,但一时又记不起她是谁。姑娘看出了这一点,便笑着说:

      “铁作家,记得不,我是美都化妆公司夏娃总裁的秘书,叫春草。你在旅馆村住时,我还带我们公司的技术员给你家里安装过电脑呢!”

      “哦——记起来了。快进屋坐!”

      铁新把春草姑娘让进了算是自己和马拉民共用的客厅,示意对方在沙发上坐下,倒了一杯开水放在她眼前,自己遂在沙发斜对面一张木椅子上落座。

      “是这样的,”春草开了口,“我们的夏总从报纸上看到你的夫人被捕后心情很不好,她把那张报纸卷成筒状,右手握着,不时地敲打着左手的手掌心,在办公室里乱转圈圈。她思虑了好久才让我来,叫我问问你,你夫人受贿的那些钱是不是都挥霍掉了?现在还有没有钱退赔?她说,不积极退赔就会判重刑!如果你已没有力量退赔,夏总让问问你,看短多少,她愿意给你一笔钱,先把退赔搞定,争取让宝娜嫂子早点出狱!”

      “哦,是这样!”铁新激动得从木椅子上站了起来。“请你回去转告更总,我妻子的案子还没开庭,她到底收了多少贿赂、赃款都哪里去了,我一概不知,报纸上和网上的报道,大部分是胡猜测的。待检察院来追赃时,她若真的把那些款子已挥霍掉,我就向夏总张口借点钱,先把赃窟窿填起来。春草,代我谢谢夏总的关心!”

      “谢什么呀!”春草摆摆手。“我们夏总可不是只做这么一点小事,她做的善事多着呢!她资助了十几个贫困大学生,还收养了7个民族中19个孤儿……”

      “可是她自己连婚都没结呀!”铁新感到苍天不公。“夏总这段时间有没有谈婚论嫁?”

      “谈过。可是夏总的婚姻仍在堵车的路上。”春草提起这事脸一落,心一沉。“据我了解,去年她谈了两个人,都是后婚。春天谈的那个姓何,是一个县文化馆的什么书法家,肥头大耳。前边的老婆一麻袋高、两麻袋粗,他把她扔了。离婚后这些年,他谈了很多个女孩,但一个都没成。他见夏总第二面时就动手动脚,说要‘试婚’。他自己的孙子都快3岁了,还要试试夏总是不是处女!夏总一耳光把他打出了门外!”

      “打得好!打得好!”铁新差点儿拍起手来。“那第二个呢?”

      “第二个据说是一个离休副部长的儿子,姓钱,比夏总小3岁,他还说‘女大三,抱金砖’。但他坚持要在婚前在夏总企业法定代表人这一栏里加注他的名字,不加注就不结婚!夏总看清了对方的意图,送给了他一套抹脸油让他走人。那姓钱的还真把那抹脸油拿走了。你说有些男人哪有脸?”

      “池子大了,乌龟王八总会有。”铁新说。“但这世界上还是好男人多。我想月老可能暂时把好男人藏着,总有一天会把他引到夏总面前!”

      “可你不知道,夏总心冷了,她总说‘哀莫大于心死’!年后她又一次赌咒说今生再不谈恋爱了!”

      “是说气话吧。多关心她,关心可以融冰!”

      “铁作家,我该走了,公司还有点事。”春草站起身来,并掏出一张印有一片芳草地的名片递给铁新。“这上面印有我的手机号和QQ号,有事可跟我联系。”

      姑娘转身往出走时,又折回头来,像妹妹对哥哥一样深情地对铁新说:“铁新哥,摊上这号事,你心里肯定不好受,但你要坚强起来,该吃的吃,该睡时睡,心里苦时就找朋友打打牌、喝喝酒一一你可以打电话叫我来给你解解闷。总之,你不能把身体搞垮了,不能把心搞垮了,不能把笔扔了!我们都爱看你的小说,文坛上不能没有你!”

      铁新热血沸腾,差一点情绪失控要把春草姑娘抱进怀里。

      春草下楼走了,铁新没有随手关上安全门,似乎是在等姑娘回头上楼重新走进他这个空落落的家。

      “好花开一树!这女老总、这女秘书,怎么就遇得这么好呢?”铁新心潮起伏,暗自思忖。“特别是夏娃,上天积德生下夏娃这么个商海的维纳斯,却怎么又缺德地拒生一个能和夏娃般配,并痛她一生,爱她一世的亚当?”

      时间在难耐的熬煎中过去了几十天,就妻子胡宝娜的事,铁新跑得毫无结果;相反,网上和外地报纸上捕风捉影的文章连篇累牍地发出,有说铁新和妻子是同案犯,夫妻俩都被抓了起来,关在西郊的看守所;有的说铁新没有被抓,而是主动自首,现已被“取保候审”;还有的说,铁新早办有“绿卡”,不久前在警察的鼻子底下已逃往加拿大……人们的想象力非常丰富,想象的翅膀乱扇乎,哪管当事人看后会如何痛苦!

      有一个人不答应了,这个人就是文艺评论家苟安星。他给铁新打来了电话,狂躁地喊:“小铁,你就没看到谣言世家的子弟们在报上和网上造你的谣吗?”

      “我看到了。可我有什么办法?我又不能一一找读者去解释、去辟谣,我只能忍。”铁新无奈地回答。

      “忍、忍!你什么事都是一个忍!你还像个男子汉不?”苟安星以长者的身份吼叫着。“再也不能在家里‘宅’着,得走出来!明天晚上省电视台要组织一次国学沙龙活动,有正反两方面的激辩。我和你任仁老师都去参加,你也去吧!你不愿当反方的话,那就当正方。辩论一播出,读者看到你还在国内,并没有被抓起来,更没有逃到加拿大,谣言就不攻自破了嘛!”

      铁新只好答应参加。

      电视台的这个演播室设在高楼的第69层,室外的电梯把人迎进门再把人送出门,一趟得三四分钟,有“恐高症”的人根本不敢透过玻璃看外面的世界,他们真担心电梯会把自己送到月球上去。

      这处演播室比较小,大概只有七八十个平方米。室内贴墙摆了一圈沙发,沙发的背后放置着一些黑色的似乎很沉重的箱子,地上胡乱放了一些电线,像砍倒的葛藤架。盛夏还没有到来,室内却如酷暑般闷热,有几个女的只着轻薄半透的内衣。工作人员忙碌着调试灯光和音响,麦克风不时发出令人心悸的“嘣嘣”声……

      铁新相跟着苟安星老师走进演播室,先到的男女大多只和苟安星打招呼,而对他铁新只是总点头,顶多是咧嘴不自然地笑一下。铁新对大家在他面前的“失语”状态想了想,很快就猜出了原因。

      这时又进来一拨人。进门前是任仁在前边走着,但要进门时他闪到了后边,却把矫世坤让到了前面。

      矫世坤还是老装束,一顶灰色的鸭舌帽遮掩着稀疏的白发,一副老花镜帮衬着昏花的小眼睛,走起路来还是那永远属于他的八字步。他还没有落座就掏出一摞名片散发着。铁新也接到了一张。他一看,名片正面顶部有两行红字:长篇小说《五里铺》作者。那名片的背面还习惯性地印着一些显赫职务。铁新一看,除已有几个熟悉的职务,如:世界观赏石研究会副会长、亚洲无标题散文研究会副会长、五湖四海足浴文化研究会副会长之外,又增加了几个新头衔:中国国学顶级人物研究会副会长、北方厕所文化研究会理事、黄河流域性文化研究会副会长。

      矫世坤拿着名片散了一圈之后,在苟安星和铁新对面的一张沙发上坐了下来。他摘下老花镜,向镜片上哈了一口气,拉起衣裳拐擦了两下后又戴上。这才冲着对面的苟安星,无话找话地问:

      “老苟,最近忙啥哩?”

      苟安星对矫世坤没好印象,便冷冷地回答:“闲暇无事,抱孙子。”

      矫世坤又“上大课”,说:“你咋能闲暇无事?孔老二教导我们:人不可一日无事呀!”

      “我不记得孔夫子说过这话。”苟安星顶了一句。“那你最近在忙啥?”

      “我很忙!”矫世坤神来了,“我正在运作我家乡的地委女书记当副省长哩!”

      苟安星撇了撇嘴:“你那么能运作,怎么不给自己运作一个正儿八经的厅长当当?”

      矫世坤毫无赧颜:“嘿!咋能为自己运作呢?我要是肯为自己运作,那么,省作协主席就轮不到孔繁仁当了!再说,咱也老了,应当让年轻人上嘛!我家乡那些地县干部知道我在省上有些特‘铁’的关系,他们想升官就都来找我。我没有收过他们一分钱的东西,他们提来的大枣、黄花菜,以及茅台、中华,我都让他们放在门外,这些乱玩意儿,我家里多的是。你们可能想不来,每运作一个年轻干部升了官,我心中那种快感比新婚之夜还浓烈!”

      演播室里爆发出笑声。

      “矫世坤先生!”说话的是一位女性,她身材修长,哪个部位都很瘦,只有上嘴唇很“胖”。她操着浓重的“京腔”问道:“你这名片上印的‘中国国学顶级人物研究会’是在哪里挂牌?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个组织?”

      老眼昏花的矫世坤并没认出这位颇有些来头的中年女性,带着几分傲慢地回答:“带‘中’字头的研究会,当然是在北京挂牌。至于你不知道,我想世界这么大,你不知道的东西恐怕还多着吧!”

      “就依你说,算我孤陋寡闻!那么,这个研究会的会长是谁?”

      “说出来吓你一跳,会长就是大名鼎鼎的国学权威、北大女教授华凤!”矫世坤话一出口,还竖起了右手大拇指。

      “哦一一惭愧!小女子正是北大的华凤。”她说到这里,不少人都向她看去,这才发现在中央电视台的“大讲堂”上见过这个女人,只是在电视上的她要比眼前的丰腴、年轻、可人。“但我纠正两点:一、我眼下还只是个副教授,正教授这一专业职务尚未批下来;二、我只是在央视‘大讲堂’上讲过国学,并没有担任什么中国国学顶级人物研究会会长一一中国目前压根儿也没有这么个组织,这一点我敢肯定!”

      矫世坤终于有了“尴尬感”。他摘下老花镜把华凤看了看,没敢再编什么,只好直说:“华教授一一哦,华副教授,别怪罪!我也是在两个月前接到从北京雅宝路寄来的一份通知和一张表格,说要成立中国国学顶级人物研究会,赞助1万元可当研究员,赞助10万元可当副会长,赞助100万元可当常务副会长,我通过一家民营制药厂给他们赞助了10万元,他们就给我寄来了副会长的任命书……”

      “哦……有这样的事!”华风似乎感到有些吃惊。

      “这并不稀罕。”苟安星悻悻地说,“今日之中国,唯有两样东西多:一是街头巷尾的宠物狗多,二是无聊的协会、学会、研究会多。我新近就接到一份函件,邀请我担任‘黄河流域做爱研究会’的顾问,你看这……”

      “哎,老苟,你可别遭际这做爱研究会!”矫世坤连忙堵住苟安星的话。“这做爱研究会的创意还有我的功劳呢!我是这么想的:人家欧美地区,小学生都会做爱,十二三岁的娃,玩起来内行得很。而我们中国人不行。我看过资料,大巴山里一对夫妇结婚三年后,老婆还是处女,而男人却很健康……你看,对做爱不研究研究能行吗?”

      “看来,没有编造便没有研究会!”苟安星狠狠撂下一句。

      “不能把我们这个社会理解为编造社会嘛!”矫世坤偷换了概念。

      “难道有些省部级大官腐败、包‘二奶’也是编造的?难道有些美女导游受贿进监狱也是编造的?难道……”

      铁新像是被人捅了一刀,身子下意识地弹了一下,看了矫世坤一眼,不想说出什么。

      苟安星没想到矫世坤会从这里捅刀,但又不便同对方比舌头,鄙弃地看了他一眼,便扭头转向今天节目的主持人:“该谈我们今天的正题了吧!”

      男主持人对苟安星点着头,然后就站到了麦克风前,用右手中指轻弹了两下,便高声说道:“各位嘉宾!开会前我先提几点注意事项:一是场内一些上了年纪的同志和习惯抽烟的人要忍住,不要大声咳嗽;二是只着内衣且开胸很下的女士,不要时不时提拉胸衣口,你本是为遮掩丰满的乳房外露,却不想反倒引起了观众更想注意你那两个‘点’,这就会分散观众对学术的注意力;三是坐在后几排的观众,你们是被请来鼓掌的,当台角上的这位邱先生双手抬起时,你们的掌声就要给出,他的手抬得越高,你们的掌声就应越响亮,可不能偷懒应付。你想,又不收你们的门票钱,让你们来上电视,图啥?要的就是你们的掌声。好啦!现在就请美女主持人惠舒拉和我一起主持今天的节目。有请美女舒拉!”

      台角黑色幕布后走出美女惠舒拉。她原是一位时装模特,一米八的个头,着红套裙,身材纤细,假胸高耸,发髻后挽,左右耳上各挂着一只能穿进拳头的大的“银环”,令人老在担心她的耳垂“不堪重负”!

      “大家晚上好!”惠舒拉的声音果然颇具“磁性”。就在她要往下说时,门口走进来一位胖得走了形的、显然有一官半职的中年女子,她的两手对着男女主持人向下按了按,然后走到苟安星的面前,叫了声“苟老师”。苟安星礼貌地站了起来。“一官半职”的女子对苟安星耳语:

      “苟老师,我们一位副台长从会场的监控中看到了作家铁新。现在媒体炒作得很厉害,说铁新卷入了妻子的受贿案,我们向几个方面求证,对方都是既不能肯定,也不能否定,所以,今天的活动他来参加有些不合适。但我们现在又不好意思把他‘请’出去,因为他毕竟是著名作家,是有头脸的人。为此,我们商量后,决定让他留在会场,但不给他镜头,特别是不能给他特写镜头。特请你转告他不能抢着发言,并请你换个座位,以免你发言时把他的身影也带给了观众。请理解!”

      “这是歧视!这是无耻!铁新同志根本没有卷入妻子受贿案!”脾气不好的苟安星几乎跳了起来,场里的人都惊呆了。“不过,我不为难你们,”苟安星缓和了一下口气,“我们走,我和铁新一块走,免得你们的节目出现‘政治问题’而吃‘黄牌’!”

      “苟老师,你不用走嘛!你还要发言呢!”那“一官半职”者苦劝着,但苟安星还是叫着铁新一起出了会场。从电梯的“云端”回到“地上”后,苟安星坚定地对铁新说:

      “你别扫兴。阴天没有晴天长,总有见太阳的那一天!”

作者简介:

沈庆云,男,笔名为沈恨舟、江父。陕西省商南县青山镇龙门村人。中央党校领导干部函授本科学历。高级记者、作家。曾任陕西日报社政治理论部、政治法律部主任,陕西省新闻专业高级职称评委会委员。西安市商南商会名誉会长。1995年,荣获“中国法制新闻宣传百佳记者”称号。正式出版有长篇小说《莫拉尔小姐》,散文集《大地萍踪》,理论专著《共产党人的人生观》(与陈四长等合作),新闻专著《新闻编采自我谈》及《墨迹与足迹》,法律专著《新生答问录》(与妻子吴瑞云合作)等书。在全国报刊上发表短篇小说、散文、诗歌、评论、报告文学数百篇(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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