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寒夜的回想

江南,依旧是长桥卧波的景象,只是和煦的春风不再。

当我无意间看到一些旧物时,那些碎片似的记忆朝我猛冲过来,带起阵阵风。我像是掉进了黑夜的漩涡,凉意从四面八方涌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我能看见记忆闪着光。

游荡在窗外的斑驳光影,仿佛张牙舞爪的怪物时不时往玻璃窗上探头探脑。窗帘把刺眼的白炽灯光与窗外飘摇的树影隔离,与之一起被拒之窗外的,还有漫长的寒夜。

我捏起记事本的一角,像一个意外找到糖果的小孩儿一样小心翼翼地将它捧在手里。无视窗外风与树叶的较量,我凝视着这个被充当语文作业本的记事本。记忆里也有一个跟这个本子一模一样的作业本,正在与眼前这个有质感的作业本一点点重合。果然,尽管过去多年,这个作业本里的那几排红笔写的字依旧清晰——那是互相批改作业时留下的字迹。

通过这个作业本,我能回溯到很多年前的一节语文课。老师照例用听写的方式检查文言文字词的注释。我好像还可以想起来一个绝不拖泥带水的声音,可是,记忆里的声音太多了,到底哪一个清脆的声音可以与那张脸吻合我就不知道了。(我从来没有特地回想过一个语文老师的声音。)听写完后是交换现场批改,我便惴惴不安地递出了我的作业本——也就是多年后的此时,我手里的这个作业本。

我的记忆告诉我,我好像很害怕坐在我前面的那个人。仔细想了想,我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理由说服我自己:“一定是出于自身的自卑吧,因此,我害怕那些站在高处的优秀者,害怕我的缺点暴露在那些人眼里。”

说到底,当时没长大的自己简直被自卑和恐惧彻底包裹住了。

因为互相批改作业,我顺理成章地接到了前面同学的本子。行云流水的字迹似乎把它主人的自信完全展露了出来,从头到尾,那些字迹都整齐地排列着,活像一排排随时准备接受检查的士兵。他的听写内容几乎都是正确的,我要做的仅仅只是简单地在他的答案的旁边写几个字把答案补充完整。我惊叹着那个同学的优秀,同时也自愧不如。因为批改时间有限,我没有把“批改人”冒号后面的名字写完就把作业本还给他了。

当我把作业本交还给他时,我都没敢抬头看他一眼。

我紧张地接着他递过来的、已经批改完的作业本,翻开之后盯着那些红色字迹发愣。

我把连词的“连”字写成了联合的“联”,他圈出来了并改正了过来,翻译中有几个字不对,他圈出来了并改正了过来……这些低级错误变得特别扎眼,我咬着牙质问自己为什么会犯这种丢脸的错误。

正当我为自己的错误而难过时,前面的那个同学又转过身来,把他的作业本放在我的桌边,让我把名字写完整。

我想象中的嘲笑好像并没有出现在那个同学眼里。我低下头,飞快地在最上方写下我的名字,然后看着那个本子离开了我的视线。

……

记忆的画面到此戛然而止,关于那个同学我好像就记得这一点,也就是这一点,我记的很清楚,以至于再看到这些字迹时,那些画面便理所当然地涌现了出来。

后来——

再次听到那个同学的名字时,我已经站在了中学毕业的路口,六年的岁月足以把记忆磨得像毛玻璃一样,无论我怎样回忆,我始终看不清记忆里的那张脸。

凭着自身对这个人的滤镜,我找到了类似“自信大方”的词汇来描述那个同学。是的,他如骄阳、如星光,在漫长的黑夜里依然闪耀着光芒。


我把旧物收起来,把记忆碎片也收起来,我的脑海里的那个人安安静静的呆在固定的场景里,不曾消失,也不曾明晰。

此时是冬季寒冷的夜晚,也许那个同学正在北方奋笔疾书,一如从前夏季午后执笔而书的模样。


或许你也见过这样一个人,他好像从没有厌倦的情绪,他好像可以永远保持热爱,他在生活的舞台上游刃有余,他出现在周边同学茶余饭后的讨论里,他出现在老师夸奖的词句中……也就是这样一个如同明月一般的人,曾在如墨的夜里照亮过我,并且不止我一个人。

那个自信清秀的少年已经变成了模糊的影像,残留在那个场景里。

月亮隐进云里,但它的光芒也曾照亮过我。

我掀开窗帘,望向远方,现在,夜幕中没有月亮,只有暖黄的路灯还亮着。

寒风依旧喧闹,屋子里的台灯灯光依旧刺眼。

“我想,我见过一个光明炽热的人,靠着这个,我可以走过所有寒冬。”

若没有光,那就赐我如火的热情吧,让我走过漫长的寒夜,直到看到一个浅蓝色的盛夏,能与记忆中的夏天逐渐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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