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种缘由,孩子要跟奶奶回老家待一段时间。
在孩子挥着小手跟我再见的时候,瞬间像是有东西堵到了喉咙,鼻子一酸,赶快关上门。孩子还不知道再见的含义,也不知道将要跟妈妈分开。
之前做了很多准备,终于下定决心,依旧感觉痛苦难耐。
昨晚只睡五个小时,此刻困意全无。手有些发抖,想尽快做些事情,分散注意力。
对着镜子,打开水龙头,冲洗脸庞,尽量不让眼泪流出来。我想做一个坚强的妈妈,能够忍受分离的妈妈。
喉咙被卡住的感觉,带出了以往相似的回忆。
1.
去年孩子半岁。还住在公司的宿舍。那天早上,父亲,姐姐,姐夫,两个外甥女——这些世界上仅有的跟我最亲的人,要回家了。他们前一天下午赶过来,在我们刚装修好的新屋住了一晚,现在就要回家了。
本打算跟孩子爸爸请假,带他们去玩。父亲坚持要回家,并不让我们送他们到车站。我很清楚,他不想耽误我们工作。
父亲,总是时刻为我们做子女的考虑周到,任何时候,都是。
拗不过,他们五人离开了。
也是早上,我趴在窗台上,看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身影,眼泪不争气地出来了。
“要不然送你回洛阳家里待几天吧!”孩子爸爸对我说。
即使结了婚,关系再亲,他对你再好,有些东西,别人永远无法感同身受。就像离别。我害怕,我真的害怕,特别特别怕。
我怕这一别,就是永别。我是天生的悲观主义者,总把事情想得太坏。事后,为平静情绪,再拼命地去往好的地方想,拼命地做事情,以此忘记离别。
上大学那一年,父亲送我去学校。
第一次坐火车。售票室里,胆小的我不会也不敢去买票。我观察周围的人,很多说普通话。我是不会说的。
父亲不帮我这个忙。
“我只会送你一次,以后你都要自己买票,坐车。”父亲将背着的铺盖——用化肥袋子装着的一个长筒家伙,放在售票厅的一个角落,蹲在地上,对站着的低着头正在揉着衣角的我说了这句话。
硬头皮买票。拿出录取通知书,可以半价。帮父亲也买了一张。那时候买票不用身份证,简单,快捷。我说的方言,对方也能听懂。
父亲帮我送到学校,有学长学姐帮忙办完入学手续,找到宿舍,将东西放在床位上。就要离开了。
对了,父亲还让我独自到门口的自动取款机上学着取钱。“这些事情,以后都要我一个人做,所以,要自己学。”
我们从宿舍走到门口的公交车站牌,一路无言。在图书馆的门口,碰到刚送完父亲的同宿舍的女孩,她长得有点黑,瘦瘦的,我们很像。她的眼角有点红,我想她是哭过了。
父亲要上公交车了。
我还分不清公交车的方向。父亲却记得。“虽然我不常来城里,但这我还分得清,以后你会慢慢熟悉。”
父亲坐在了靠近窗边的一个位置,是那种蓝色的座椅。他朝我挥挥手,我的眼泪就像打开的水龙头一样,再也收不住了。
公交车离开了。父亲也离开了。
我一个人,第二次走进这个校园。我擦干眼泪。“以后,我要自己生活了。”
2.
短暂的分别,有时候会是长久的离别,有时候会是永别。
高三,坐公交车到坡底下。父亲骑着三轮车去接我。
我知道奶奶病了很久,我很久没有回家了。
“奶奶的病好了吗?”我问父亲。
父亲没有说话。只顾自地开车。我想,父亲可能没有听到。车上坡会发出响声,掩盖了我的声音。
“爹,我奶奶的病好了没?”又问一遍。
父亲说了六个字。“你奶奶没有了。”
我们都沉默了。很久,很久,一直到家。
院子里放了一个暖壶,那是奶奶用了很久的东西。还有一个袋子,里面装着邻里乡亲来看望奶奶拿的吃食。
“现在不让埋人,所以你奶奶放在她住的窑洞里,等过三年时,再重新埋葬办事。”母亲告诉我。
我看着那些沾有奶奶气息的东西,知道,以后,再也见不到奶奶了。
奶奶走了。她住的窑洞封了。那个院子也封了。后来,我无数次经过那个院子,里面长满了荒草,那扇熟悉的窑洞的门,中间有一条缝隙,锁已经生锈了。
我记得,最后一次见到奶奶的样子。她躺在床上,输液,手上全是皮,黑乎乎的。脸上全是皱纹,真的好丑。
原来,那次的分别,竟成了永别。
又过了一周回家,到姑姑家去。“你姑姑不在家,你奶奶去了后,她跟神经了一样,天天晚上出去,到窑洞门口。”姑父告诉我。
当时,我觉得有点好笑。现在,我懂了。
3.
大三。快要毕业。欣喜,放松。
过年回家,觉得甚没意思。决定提前几天离家。
那天,下了小雨。
父亲早已把三轮车上扎好了蓬,送我去坡底下坐客车。
也是一个早上。母亲抱着外甥女,站在大门口,朝我挥手。我的外甥女对我说,见见(再见的意思)。
我象征性地笑了一下,就头也不回地随着三轮车走了。
我以为,一切都跟以前的每次离家一样。没曾想,这竟是跟母亲最后的一次见面。
三个月后,接到父亲的电话,说母亲病重。
那时的我,还在睡觉。前一天的夜里,我去了网吧通宵看电视剧。
我有预感,母亲不好了。
姑父骑着摩托车到坡底下接我,他的摩托车朝着回家的方向。
“我们不用去县城医院吗?母亲不是应该在医院吗?”我还抱有一丝希望,不愿意坐上车。
“你母亲走了。”姑父终于肯说实话。
我真想打自己几拳。我究竟做了些什么。前几天母亲打电话,我很不耐烦地应付了几句,就挂掉了。当时选择学校,故意选了离家远的学校,就是嫌弃母亲唠叨。
而现在,一切都晚了。
我曾努力回忆最后一次跟母亲分别的画面,希望能够刻印在脑海。开始几年,还好。后来,越来越模糊。
将这些回忆串联起来,觉得人生真苦。会抱怨,为何上天让我经历如此多的痛苦离别?现在,有些懂了。生活,就是不断给你教训,然后让你学会成长,去面对人世间的悲欢离合。
很不愿去想这些事情,更不想写。想到一个词:哽咽。在字典上查了它的意思:食物堵住食管。对,写这篇文章,就是这种感觉。
这些记忆,终会不见。像人一样,终会离去。记录成文字,刻印在脑海。我会记得,这些带给我痛苦,让我长大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