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匠爸爸

爸爸养的长寿花开了,一团一团显得红火喜气。

爸爸退休了以后开始养花,没有名贵的品种,就是绿萝呀龙骨啊君子兰长寿花呀这些,大都好生好长好打理,最难伺候的,也不过是文竹。

爸爸养的绿萝,在客厅里顺着他搭的架子盘满屋顶,在夏日里给家增了清凉;一树龙骨枝繁岔茂,一直长到房顶,一个成人也难以合抱;特别是长寿花,一株分两株两株分四株,在整个客厅的窗台上排成一排,花期开过整个春节,就像挂了一排红灯笼。

姊妹们各家也都种着爸爸分出的各类花种。我分了一盆文竹一树龙骨两株长寿花,搬到千里之外的西安之后,它们一直不适水土,长势不旺。

去年春天,我每周都要拍文竹和龙骨的照片微信发给爸爸,让他指导看究竟是啥问题。爸爸说:你事情太多了,一天没时间,花是需要精心照料的。爸爸有一个小本子,上面记满了栽种、培土、施肥和浇水的时间。爸爸特别关照:文竹特别娇气,不好养见不得烟味。果然没三个月,我的那盆文竹已经叶子全黄了,想尽办法没法扭转颓势,最后彻底没戏了。最好照料的龙骨,也从三个枝变成了两个枝,请教了一个花卉专家换了土,才重新转过了生机。

长寿花放在我家的阳台上,西安天气不好,这半年爸爸住院手术,我创业到了关键时点,全国各地到处飞奔,根本就没心思关注。

到了今年冬天,媳妇把两株长寿花中的一株泡在水里,没想到有了“奇效”——就两三天前,包括土培的和这株水养的竟然都开始打苞了,我赶紧把花盆从阳台移到屋内的电视柜上,房子里暖气足温度高,两天就陆续开始开花,红艳艳的一朵两朵三四朵,我每天观察变化,不同角度拍照。

拍好照片,依然习惯性地微信发给爸爸,但这次,我没有得到回应和指导——就在过去的这个秋天九月,爸爸走了。我的激动和兴奋,已经无从分享。

爸爸匠心且手巧,这也是我唯一没有继承的爸爸的优点。

爸爸二爸和小爸兄弟仨,都在数学方向颇有天赋。二爸年轻时候是个木匠,十里八乡小有名气。小爸口算心算都去优于常人,基于此,他从一个小学教师的岗位上考上了大学数学系,做了高中数学老师。当然,不止是会算,小爸大气厚道爱红火,典型的陕北男人,转型成商人以后,朋友越来越多,生意越做越大,早早就成了我们家族的主事人、精神领袖。

爸爸年轻的时候可以双手打算盘,字也写得漂亮,就是因为这特长,在遭遇少年丧父不得不辍学在家务农几年后,又重新被招工到城市里工作,后转为干部,整个职业生涯,都是一个人品和专业能力都为人称道的会计。

我经常拿自己的数学高考成绩开玩笑,上世纪90年代中期,高考刚刚改革,语数外成绩从120分提到150分,我语文可以考147而高考数学成绩是52分。而当年数学的选择题总分远在60分以上,这个成绩,完全是可以“掷骰子”都可以得到的结果。

不止是数学不好,动手能力也超级差——即使现在这个年纪,来一个快递拆箱子我都能把自己的手弄破。一旦涉及手工、制作,包括游泳这种需要手眼协调的事,我立马傻眼、天生恐惧。椎间盘出了问题以后,媳妇了解到游泳是最好的恢复治疗方式,强迫着办了两次游泳卡,去了十多次,至今连个狗刨也没学会。

爸爸完全相反:不止是村里的好会计也是个种田能手;年轻的时候和叔叔们舅舅们打石头,在新农村箍起了一排五口新窑洞;村子里红白事他又是主导拼三鲜的大厨;家里的桌椅板凳全是他自己做的;上世纪80年代中期刚刚开始流行沙发,爸爸都能学着自己给家里打一套。妈妈病逝以后,更是炒菜做饭缝缝补补里里外外全部拿下,甚至还会打毛衣毛裤毛袜子给我们姊妹四个。

我的小学、初中,最深刻的记忆是粘纸盒——妈妈去世后,我们一家搬到了城里,四个孩子上学,爸爸一个月三十七块钱的工资可以想象是多么的捉襟见肘,所以我们找了一个粘纸盒的工作来补贴。那时候医用针剂的包装纸盒还没有自动化,全靠人工完成,也给我们这个清贫之家提供了机会。我们姊妹四个分工明确,我和妹妹一般都是完成前期工序,整理、折纹,两个姐姐都是负责中道工序,裁纸、粘边,爸爸一个人则完成最后一道工序。

我们姊妹四个完成每天的作业、完成前道工序就睡了。往往半夜起来上厕所,爸爸还在忙着最后一道工序,家里经年满满地堆着一摞摞的纸盒。深夜的一枚昏暗的台灯下熟练地粘纸盒的身影,是我关于父亲最深刻的记忆。

另一个极其深刻的记忆是一枚潜望镜。学校有一个手工制作竞赛,给出了几个备选方案,其中潜望镜是最难的一个选项。清晰地记着爸爸用那个周日一天的时间,锯呀凿呀打磨呀钉呀上漆呀,用一块五合板和两块镜片,做出了一个超级精致的潜望镜。我拿到学校一下子秒杀所有作品,这个潜望镜可是让我在学校出尽风头,很骄傲了一阵子。

随着年龄增长,爸爸常会对我们姊妹说:当年家里情况不好,也没有给你们创造更好的条件,让你大姐早早就上班了,给咱们这个家作出了贡献。其实经历过过那个时代的人都明白,所有的家庭都曾经历过同样艰难的岁月。

现在,大姐家已经三世同堂,其乐融融;在爸爸去世的这个九月,二姐的小女儿进入了理想的大学;妹妹的姑娘大学毕业,已经在西安工作。妹妹虽未上过大学,但天生心态好韧劲足情商高,从工人到幼师,打了工创了业,现在成了一个企业的负责人。

要说创造条件,爸爸给我们姊妹创造的最好的条件就是严格要求——无论从学习、工作到生活的细节。我们姊妹们都在勤奋、诚实、正直、善良的家风之下,在时代里成长成熟。

爸爸养的长寿花开得愈发茂盛了,已经撑满了两个花盆。睹花思人,我想我自己应该就是那盆最难侍弄的文竹了,徒有表面上的光鲜亮丽:在爸爸生病的这两年时间里,儿子高考我在创业,没有更多的时间陪伴,在陪床的时候也一天各种电话处理不完的事情。我像一个自觉地给自己上紧发条的机器,言所谓事业,不过是给自己人生增添了太多的遗憾和愧疚。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春节是爸爸的长寿花盛开的日子,于别人,这不过是两句唐诗。于我,便是当下真实的心境。这个春节,我身在他乡心是客,心无所归意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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