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生命永续
根据“海哥”生前遗愿,他和慧敏嫂子的遗体捐献给了哈尔滨医科大学,用于哈尔滨医科大学的教学。器官用于救治翘首以盼,需要器官移植的病人。“海哥”生前曾说过,他曾经和慧敏嫂子商量过,取得了一致意见。他说这个“决定”,是他们夫妇二人另一种意义上的重生。他们夫妇二人既走得有价值有意义,也是对社会的一种回报。
“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海哥”不仅生前乐善好施,死后也做出了石破天惊的善举。“海哥”的大义之举,感人至深。说是“石破天惊”,绝非哗众取宠。因为在中国几千年的传统文化中,人们百年后以能得到完尸视为能够安息。对于社会来说,遗体捐献对社会医疗卫生事业有极大的贡献。人体解剖、人体器官移植等都需要大量的遗体来源。“海哥”正当壮年,尤其是能得到像慧敏嫂子这么年轻漂亮的女尸,这在哈尔滨医科大学也是很不多见的。因为尸体的奇缺已经成了各大医学院校共同的难题,得到的尸体大多是年老病死的,器官都已衰竭。就算这样,全尸解剖课常常还是一推再推。因为按民间的风俗,既使病人生前有志愿献身医学事业,死者的儿女也往往不允许,认为是亵渎了死者。所以,每一具尸体都是一次难得的实习机会,年轻新鲜的更是极其珍贵。
我也不是不明白,对于个人来说,遗体捐献是种高尚人格的体现,是一种对自身对社会乃至对自然的一种科学的态度和价值观。人死了之后,肉体对于本人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无论人死之后有没有灵魂,遗体捐献却都具重大意义。一方面,人想着在死后还为社会为人类做贡献,这本身就是一种很高的社会道德。另一方面,某些人相信人死之后,可以通过别人使用自己的器官,而使自己的生命光辉也照亮别人的生命。甚者有人认为自己的器官进入了别人身体并发挥作用时,自己在某种意义上获得了重生,而愿意遗体捐献。
可是,我对“海哥”夫妇二人生前的决定却疑虑重重。我在家乡时,曾经遇到过一个身上背着葫芦,讨水喝的昆嵛山神清观的老道。昆嵛山神清观那可是道教全真教的发祥地,被奉为“道教全真祖庭”。金大定七年,也就是公元1167年,咸阳道士王重阳自终南山云游东下,于昆嵛山修道,并收马钰、谭处端、丘处机、王处一、郝大通、孙不二、刘处玄七人修行于此处,史称“北七真人”。在金庸金大爷的射雕三部曲中,那可是威名赫赫。
这老道自称道号“玄椤”,恐怕得有八九十岁了,生得那是鹤发童颜,精神矍烁,举手投足之间透出一种仙风道骨的逸韵。我透着好奇,就和这位老道“玄椤”聊了起来。
我先是追问出家为道的生活,老道笑了笑说道:“昆嵛山全真派道教的清规戒律很多。……首先,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水里游的都不能吃。还得拾柴、采药、干杂活。……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青灯香火之下,识字、读经,每天学习两个时辰,天天如此,雷打不动。……”
“您能听懂经文吗?……”我仍然透着好奇,忍不住追问道。
“开头听不懂,先记住背下来,以后再慢慢体会。学了几年,我觉得全真教总的一个意思就是清心寡欲,励修苦行,救贫拔苦,先人后己,于物无私。……”玄椤道长说到这里,又顺口把丘处机写的《神清观十六绝》如数家珍般地背出来。
我在跟着爹练武的过程中,自然涉及到一些《周易》和中医药学的知识。在交谈中我发现玄椤道长居然医术通玄,他所用药物全都自己采自深山,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杏林高手。更难得的是玄椤道长医为仁术,悬壶济世,给穷人治病分文不取。我对此大感兴趣,和玄椤道长一老一少天南海北、天上地下相谈甚欢。聊着聊着,聊到了《风水学》中的“阴宅”。“阴宅”是安葬祖先灵柩的地方,是祖先得以长眠安息之处。“阳宅”要看风水,“阴宅”也要讲究风水。古人认为将祖先安葬在绝佳的风水福地,必能带给子孙后代吉祥如意,反之,如果风水不好,后人轻则诸事不顺,重则噩运不绝、家庭破裂。所以,很多传统的家庭对埋葬先人的地点非常在乎。
当时,有一件事传得沸沸扬扬的。就是我在县城高中的老校长死后将遗体的全部捐献给医学科学事业,把自己的脏器捐赠给那些有需要的人。
当我把这件事不以为然的讲给玄椤道长听后,他沉吟半晌说道:“庄子曰‘不然。是其始死也,我独何能无概然!察其始而本无生,非徒无生也而本无形,非徒无形也而本无气。杂乎芒芴之间,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今又变而之死,是相与为春秋冬夏四时行也。人且偃然寝于巨室,而我噭噭然随而哭之,自以为不通乎命,故止也。’……”
玄椤道长引述的庄子这段话出自《庄子·外篇·至乐》,我曾经读过。大意是庄子的妻子当初死的时候,他怎么能够不伤心呢?然而仔细考察他的妻子原本就不曾出生。不只是不曾出生,而且本来就不曾具有形体,不只是不曾具有形体而且原本就不曾形成元气。只不过是夹杂在恍恍惚惚的境域之中,变化而有了元气,元气变化而有了形体,形体变化而有了生命,如今变化又回到死亡,这就跟春夏秋冬四季变化一样。死去的那个人将安安稳稳地寝卧在天地之间,而我却呜呜地围着她啼哭,自认为这是不能通晓于天命,所以也就停止了哭泣。
我明白了玄椤道长的意思,他是在劝我,人也是自然的一部分,土葬、火葬或者把遗体捐给别人,都属于身体回归自然,就像夏秋冬四季的更替一样。无用之躯还能救困解厄,当然是积德行善,荫及子孙的无量功德。老百姓中有一句传烂了的俗语,叫做:“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六名七相八敬神,九交贵人十养生。”
这句俗语中一命是指“时也,命也”。比如一个人出生在什么年代,家庭等先天因素。“时也”是指“时势、时机”,即谋定而后动。“二运”是“运势、运气”等。有的人失败了,总感叹运气不佳,本质上是没有能力抓住机遇。“三风水”是居住或生活环境,包括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等。直接影响人的健康和成长,如“孟母三迁”。“四积阴德”就是鼓励人们自发地做好事,不高调不张扬、不图回报。“五读书”能够改变命运是被广泛认可的,特别是寒门子弟。“六名”是指名声、口碑。“七相”是相貌、仪表。正所谓坐有坐相,站有站相。外在的“相”能折射一个人的内在。“八敬神”是告诉人们要敬畏天地万物,不做违背德行的事情。正所谓头上三尺有神明,人在做事天在看。“九交贵人”是说在遇到困难时,会有贵人相助,达成所愿。“十养生”比较好理解。天有三宝日月星,人有三宝精气神。年轻时,千万不能因为贪杯、贪嘴等埋下病根,那将遗憾终生。
我对这句俗语有颇多不解,于是虚心的向玄椤道长求教。玄椤道长笑了笑说道:“读书是为了明理,明理为了修身,修身就是做人。有个成语叫‘人杰地灵’,说的也是‘人’与‘地’相依相生,相辅相成的道理。‘地灵’会造化‘人杰’,‘人杰’又增福‘地灵’。风水是福人居福地。福地福人居。……如果抛开了人的因素,那不是风水,仅仅是一块地。真正的风水并不是外界的,或者求出来的,最大的风水其实是人心!……所谓命相、时运、风水都是‘小风水’,对人有影响但不绝对。最大的风水是人心,简单说就是人心好,风水自然好。人心坏,好风水也变坏。……”
遇到知识如此渊博的人,我是不肯轻易放过的。我接着问道:“孔子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不知礼,无以立也;不知信,无以知人也。……’孔子在这里不是向君子提出了三点要求,也就是‘知命’、‘知礼’、‘知言’吗?……并强调这是君子立身处世需要特别注意的问题。……这怎么理解呢?……”
玄椤道长笑道:“孺子可教也!……子曰‘君子道者三,我无能焉,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孩子,你听懂了吗?……”
我点了点头说道:“谢道长指点!……孔子的意思是说‘君子之道有三个方面,我未能做到,仁德的人不忧愁,睿智的人不迷惑,勇毅的人不畏惧。’作为君子,孔子认为其必需的品格有许多,这里他强调指出了其中的三个方面,就是‘仁’、‘智’、‘勇’!……”
玄椤道长大笑着站起身来,说道:“《中庸》中有句话,叫做‘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性即受命于天的灵性,人有此灵性,可以为善,可以为恶;可以为君子,可以为小人;可以为圣人,可以为庸人;可以超凡入圣,可以随波逐流。……今天和小友一席话,大畅老怀!……‘卧龙虽得其主,不得其时尔,惜哉!惜哉!’……”
玄椤道长说罢,大笑而去。我心中却直犯嘀咕:“‘卧龙虽得其主,不得其时尔,惜哉!惜哉?’……这话是啥个意思?……”
玄椤道长的话固然玄妙,我也懒得多想。直到得知“海哥”生前有遗愿,他和慧敏嫂子的遗体捐献给哈尔滨医科大学,用于哈尔滨医科大学的教学,器官用于救治翘首以盼,需要器官移植的病人,我这才想起了玄椤道长的话。
当我和四哥“老高丽”说起玄椤道长的话时,他说道:“佛学中也有类似的观点!……‘一切众生皆有佛性,皆堪作佛,但以妄想执着,不能证得。’‘人人本有长生药,自是迷徒枉摆抛。’……说来说去,最重要的仍然是自身的修持。其它风水、超度等只是辅助,不是主导因素。以此来考虑遗体捐献,应当如何看待,结果已经昭然若揭了。……”
我皱了皱眉头,说道:“四哥,中医里讲肝藏魂,肺藏魄,心藏神,肾藏志,脾藏意,如果将肝、肺、心、肾和脾分别移植给不同的病患,不同的魂魄可咋那啥呀?……”
四哥“老高丽”对我说道:“八弟,一副臭皮囊,捐献是‘空’,不捐献也是‘空’。……‘无断无灭分’,说‘空’又要超越‘空’,对‘空’也不能执著。……”
看来四哥“老高丽”已经“大彻大悟”了。“大彻大悟”是一种心境。就是人在那一刻已经看透了空间中的一切,认为已经没有什么值得去追求了,便是已经了解。只有拥有过,才有资格去谈放弃与失去。学会放弃与失去的人才有资格拥有。据四哥“老高丽”讲,“大彻大悟”并非只能在佛门。“佛”,是一种状态而已。真正悟懂了,便是在哪里都能看得开。
对于一个大彻大悟的人来说,生活中就就没有看不开的事情。其实,很多人都希望自己成为一个智者,成为一个遇事想得开,拿得起放得下的大彻大悟之人。一个大彻大悟的人,会淡泊名利,宁静致远,注重自我修养,用毕生的精力,去完成自己人生最神圣的使命。
“海哥”和慧敏嫂子的遗体被哈尔滨医科大学拉走了,也不知道能有多少生命垂危的人受益,但是,“海哥”夫妇的生命将在大爱中延续。我忽然想起来忘记了在什么地方看过的一首诗:“一副皮囊遗人间,生修德行死修缘。身体借予他人用,不吝再活几十年。”
我忽然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心中暗想,也不知道“白玫瑰”阳柏锦能不能有机会参加“海哥”和慧敏嫂子的遗体的解剖,这让我想起了她曾讲过的一个尸体解剖的故事。
每个女孩儿都恐惧死人,那是一种深不可测的恐惧,就像一枚会流动的寒针,从你的脚底心钻入,通过血液循环在你的体内游走。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到达心脏,可能是半年,可能是一个月,也可能是一分钟。据“白玫瑰”讲,她第一次参加的现场全尸解剖,尽管她已做好了心理准备,虽未呕吐,但还是给她留下了极其强烈的不适感。这节课是她和她的同学们一生中最难忘的一课。在之后的半个月内,她从未吃肉食,特别是炒猪肝之类的荤菜。
尸体静静地躺在解剖台上,解剖课开始之前,尸体上一直盖着白布,老师按照惯例向学生们讲了注意事项,以及尸解在医学上的重要性,最后要求同学们以崇高尊敬的态度来看待尸体。学生们的眼光既好奇又有点恐惧,但谁也没出声,像是等着一个极其严肃的时刻。
学生们向死者三鞠躬后,白布掀开了,学生中间发出几声轻微的唏嘘声。这是一具很年轻的女尸,大概只有二十五六岁,听说生前是一名秘书,因为感情问题而割腕自杀,她的家人从她的遗物里翻出一张捐献遗体的志愿书,是学生时代填写的。年轻人一般很少会考虑这类事情,她为什么会有这种志愿?也许永远是个谜。死者并不是一个很美丽的女孩儿,眼眶有点下陷,可能在她生前的一段时间承受了很大的压力。她闭着眼睛,神态安详,就像熟睡了,完全没有一般尸体僵硬的死相,也许死对于她来说真是一种解脱。
老师按照惯例用一张方巾盖住了尸体的脸。这既是对死者的尊重,也是避免死者的狰狞面目使学生产生恐惧感,从而影响教学。看不见死者的脸,死者惨白的身体就很突兀地显了出来。
“同学们,肃静!……我们现在开始!……”老师严肃的说着,示意学生们把注意力集中到解剖示范台上来。四周鸦雀无声,老师从盘中取出解剖刀,抵在死者的咽喉上。白色的塑胶手套跟女尸的肤色相映,白得令人窒息。死者的尸体仍然有点柔软,皮肤保持着弹性,不知怎么回事,老师的解剖刀迟迟没有划下去。
“白玫瑰”心中浮现一个念头:这个女孩儿死得太可惜了!
学生们睁大眼睛,凝神盯着解剖刀,老师终于把刀片用力向下划去,锋利的解剖刀几乎没有碰到阻力,就到了女尸的小腹,就像拉开了链子,同学们可以清晰地听见解剖刀划破皮肉时那种轻微麻利的“滋滋”声。由于体腔内的压力,划开的皮肤和紫红的肌肉自动向两边翻开,死者原先结实的乳房挂向身体的两侧,连同皮肤变得很松弛。
用固定器拉开女尸的皮肤和肌肉后,内脏完整地展现在学生们面前。内脏器官被一件件地取出来,老师向学生们详细地讲解。内脏完全被取出后,那具女尸只剩下一个红红的体腔。
解剖课老师讲的认真,上得也很顺利,虽然有几名学生难受得脸色发青,几乎所有的学生都有些反胃,但他们还是经受住了作为一名未来的医生,必须要经历的考验,牢牢记住了人体的结构,这将对他们以后的行医生涯产生深远的影响。也就是说,这堂课绝不白上。不过,“白玫瑰”接下来讲的就有些惊悚了。
学生们离开后,解剖示范室只剩下了老师一个人。白色的灯光强烈地照在解剖台上,反射出刺目的光芒,老师按照规定,开始把从女尸中取出的内脏一件一件的安置回原先的位置,然后用线一层层把肌肤缝回原样。学校的大钟重重地敲了五下,老师把盖在女尸脸上的方巾取下,这时候,出人意料的恐怖事情发生了。那个女尸猛然睁开了眼睛,恶狠狠地看着老师,老师本能的转脸看去,吓得连连倒退,差点跌倒在地。老师战战兢兢地站起身,发现并不是幻觉,女尸睁着圆滚滚的眼睛,盯着天花板,神态也不似刚才般安详,而是一脸怒容。老师壮了壮胆,上去仔细地检查了一番,终于找出了合理的解释,也许是生物电的原因,是解剖的过程引发了某种生物电的神经反射。老师把女尸的眼合上,把白布盖了回去,走出解剖室。
几天后,女尸的眼睛一直在老师的脑中晃动,老师并不是一个灵异论者,但不知为什么,那双眼睛就像幽灵一样缠着老师,老师总是想着女尸为什么会在这时候睁开眼睛,尤其是那眼神。老师后来回想起来,仿佛传达着某种信息,并不完全像死人空洞的眼神。一年过去了,老师似乎已经忘掉了这件事情,在这期间,老师交上了一个女朋友。一个雨夜,老师从学校开完会回家,雨下得很大,路上没有一个人,老师打着雨伞独自赶路。走着走着,老师忽然发觉身后多了一个人,总是不紧不慢地跟着他。老师心里有些紧张,要是这时候遇到抢劫犯就惨了。老师故意加快了脚步,那个人也加快脚步,仍然跟在他身后四五米的距离。
走了很长的一段路,老师终于忍耐不住,壮着胆子回过身来想看个究竟。可结果出乎意料,原来跟着他的并非歹徒,而是一个穿着黄雨衣的纤秀女孩儿。老师不快的问女孩儿:“你为啥跟踪我?……”
“哦……对……对不起,我一个人赶夜路害怕。……所以……”女孩儿怯生生地看着老师说道。
老师舒了口气,笑道:“那你怎么知道我就不是坏人?……”
女孩儿跟着笑了:“因为你像个老师,老师很少是坏人。……”
“呵呵……你猜对了,我本来就是老师,不用怕!你一个女孩儿路上不安全,我送你一程吧!……”老师为自己的职业赢得信任而自豪。他陪着女孩儿边走边聊,一直把她送回家。
那晚之后,老师和女孩儿常在回家的路上遇到,慢慢地熟悉起来。老师一直不敢告诉女孩儿他的工作性质,女孩儿只知道他是哈医大的老师。有一天,老师终于对女孩儿说,他是人体解剖学讲师。女孩儿并没有像老师想象中的那样惊讶和害怕,反而显露出强烈的好奇心。
“你说说看,解剖刀划过时,尸体会不会觉得疼?……”女孩儿一本正经等着老师回答。
“怎么会呢?……人死了神经已死,就没感觉了。……”老师为女孩儿的天真感到好笑。
“你怎么知道它们没有感觉?……”女孩儿似乎有些固执,并没有被老师的道理折服。
“现代医学确定死亡的标准是脑死亡。脑神经死亡了,任何对神经末稍的刺激也都失去了效果,人当然就没有了感觉。……”老师习惯了与人为师,他耐心的、详细的解释着。
“不过……这只是我们活着的人认为的,可事实也许不是这样。……”女孩儿执拗地说。
“快别瞎想了。……”老师笑道。后来,女孩儿向老师不止一次问起这个问题,这个老师每回答一次,老师的脑海里就像被铁钩勾起什么东西,可马上又沉下去。但女孩儿还是经常问老师同一个问题,使老师渐渐感到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感愈来愈重地压来。老师甚至有些怕见女孩儿了,但细想起来,又没有什么特别奇怪的地方,老师猜想可能因为经常接触尸体解剖,心理压力过大的原因吧。直到有一次老师无意中的发现,他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
有一天的晚上,老师去女孩儿的宿舍找女孩儿,女孩儿不在,门虚掩着。老师坐在沙发上等着女孩儿,等得不耐烦了,就站起来在她的写字桌上翻看,准备找一本杂志消遣。没有什么好看的杂志,老师随手拿过一张旧报纸,一不小心,从叠层里飘出一张纸落在地上,是一张旧得有些发黄的纸,老师的神经一下子绷紧了,他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张纸。老师捡起那张纸翻过来,惊惧地睁大了眼睛。原来,这是一年前他解剖过的那具女尸生前的志愿表。在尸体移交到解剖室之前,老师曾经在上面签过字。
没错!老师的签名还在上面,可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老师有点恐慌,急忙打开旧报纸一看,在社会视野栏目里,赫然就是《白领丽人为情自杀》的社会新闻,报纸的日期正是自己解剖尸体的那天。
老师就像是掉入了冰窖中,阵阵寒意让人不寒而栗,感到这个房间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阴森可怖。这时候,老师听到过道里传来清晰的脚步声,是高跟鞋的声音,一步一步地朝着这边走过来。老师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只好硬着头皮等着女孩儿的出现。那脚步声到了门口,突然停住了,老师没有看到人,但老师仿佛感到她就站在门口盯着他,老师的脚有些发软,却不敢动,不一会儿,高跟鞋的声音又响起来,越来越远,终于消失了。
老师发疯似地跑回家。冷静了几个小时之后,老师的大脑急速的运转:怎么可能会这样?
也许她只是那个女孩儿的同学或同事,或者是好朋友也说不定,那么保留这些东西也不奇怪。还有,那串脚步声也许只是楼下传来的,是自己的神经太过敏,才引发这一切。老师惊魂稍定,给女孩儿打电话,希望弄个水落石出。电话没人接听,老师拼命地打,可都是盲音。女孩儿越不接听,老师越是感到恐惧。不一会儿,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跟在女孩儿那儿听到的一模一样,高跟鞋踏在水泥地板上的清脆响声。老师的心“呯呯”直跳,大气也不敢出。“咚!咚!咚!”有人在敲门。是女孩儿来了!老师踌蹰再三,终于说服自己打开门。
“是你!……”老师故作镇定的说道。只不过,他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发涩,声音嘶哑。
“是我呀。怎么了?……你不欢迎我来了吗?……”女孩儿说着,轻移莲步向老师走来。
“不!不!不!……是……是我晚上去找过你,可你不在。……”老师退后几步,说道。
“哦……我出去办点事情,回来的时候发现你来过。……”女孩儿说着,走到老师面前。
“是吗?……”老师机械地回答道。他心惊胆战,似乎自己此时就是解剖台上的尸体。
“可是……可是你干嘛没完没了的老是给我打电话呀?……”女孩儿面无表情的说道。
“我怕……我怕你出事。……”老师此时的大脑似乎停止了运转,他只能实话实说了。
“今晚我住在你这里好不好?……”女孩儿出人意料的笑了,她温柔的说道。老师本意是想让女孩儿走,可又无法说出口。他们认识这么久,女孩儿可从没让自己碰过她的身体。老师心想也许真的是自己多疑了,女孩儿的相貌与那女尸毫无相似之处,又怎么会有关系。
“我先去冲个澡!……”女孩儿并没有为老师的木讷而不悦。她说着,就朝浴室走去。
“好吧!……”老师又是机械地回答道,他彬彬有礼的让到一旁,让女孩儿走过去。
老师坐在客厅里,听见里面冲水的声音,心里忐忑不安,但总是劝说自己不要去想那些怪事,也许只是巧合罢了。女孩儿穿着睡衣走了出来,坐在老师对面的沙发上,他们相对无言。女孩儿打破了尴尬,她笑着走到老师背后,揉捏他肩部:“我来帮你按摩吧。……”
又是一阵难耐的沉默。许久,女孩儿突然问道:“你说解剖刀划过时,尸体会不会觉得疼?……”
老师一下子从沙发上跳起来,惊道:“你……你到底是谁?……”
但头部突然一阵剧烈的疼痛,老师感觉头部猛然被重物击中,就失去了知觉。不知过了多久,当老师醒来的时候,他头痛欲裂,发现自己的手脚被绑在了床上。老师看到女孩儿就站在床前,那双迷人的美眸喷射着愤怒的火焰。老师想起来了,那眼神跟那具女尸一模一样!
“你……你是……”老师不可抑制地恐惧起来,可挣扎毫无用处。老师发觉女孩儿的脸部正在变,缓慢地变化,眼睛、鼻子、嘴巴,都在移位,一会儿,令人恐怖的一张脸出现在他面前:是她!那个一年前的女尸!
“你说!你快说!……当解剖刀划过时,被你解剖的尸体会不会觉得疼?……”女孩儿再一次厉声问道。
“不会……不……也许会吧!……”老师颤抖着说。
女孩儿的美眸恶毒的注视着老师,慢慢解开睡衣,老师从来没有感到过如此恶心,女孩儿的身体从颈窝至下,只是一个空壳,早已没有了内脏,露出红红的体腔。
“你说说看,我疼不疼?……”女孩儿愤愤地说。
“可你……可你是自愿的!……你是填写了捐献遗体志愿表的。……”老师极力争辩。
“我真后悔自己当初为了那个男人选择了自杀。可……可正当我准备远离这个肮脏的世界,远赴西方净土的时候,你又唤醒了我!我……我要你永远陪着我!……”女孩儿说道。
“你想……你究竟想干什么?……”老师惊恐,脑子一片混乱,想辩解却又无从辩解。
女孩儿僵硬地笑了起来,从睡衣袋里取出了一把明晃晃的解剖刀,在老师面前晃动,然后抵住老师的颈窝。女孩儿阴森森地说道:“嘿嘿……我要让你知道,被解剖的痛苦!……”
“不要!……不要!……你是死人,我可是活人呀!……”老师惊恐万状的大叫大嚷。
突然,喉咙一阵刺痛,是女孩儿手中的解剖刀刺进自己的喉咙!老师感觉自己就像被人活剥了皮一般剧痛难忍,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老师“啊”、“啊”的惨叫着坐起身,他发现自己的全身就像在水中浸过般大汗淋漓。月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身上,女孩儿并没有在房间里,难道晚上一直在做梦?老师觉得不可思议,但很庆幸,觉得自己有一种死里逃生的快感。
第二天,老师起床的时候,发现了一件东西,这个东西将会让他永无宁日。在床下,掉着一把解剖刀,这是一把闪着寒光的极为锋利的解剖刀。这天下午,老师又去了女孩儿的房间,可惜房门紧闭着,女孩儿的邻居是个老太太,她告诉老师,自从那个女孩儿自杀后,这个房间就一直没有人住过。从此,老师不敢再接触尸体,不敢再在哈医大呆下去,只有改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