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姨的猫

    十三姨是个普通农妇，小学文化。她在学校学得的知识满满当当也就能倒出一碗的样子，但是她的智慧能洋洋洒洒播满三亩地了，这是我们不能比的。十三姨一边当着农妇，一边漂亮着，身段好，面容好，脾性好，她开始说话了，就像搅和的刚刚好的浆糊，粘住你的魂儿。如此这般，不然你以为啥是漂亮啊？    

    十三姨不认识黄飞鸿，也没留过洋，她当然想留洋，当然想认识黄飞鸿。只是年轻时媒人给她介绍了玉米地里一个普通男人，媒人说这是在一百一十五个玉米地里的男人中挑得的，十三姨没见过剩下的一百一十四个，总之，她就结婚了。然后，她就在玉米地边上过日子去了。                   

    十三姨的妹妹没有跟媒人去见那一百一十四个男人，她跑到沿海城市，几年努力，她过得很好，跟城里男人成了家，一边努力赚钱，一边认真欺负外地人。    十三姨在给她男人和孩子做饭时爱想事儿，有一次她炒青椒梅豆时，想到假如回到从前，她也不理那一百一十五个男人，她也背上一袋口粮和智慧，去沿海打拼，不知道现在会是啥样的生活呢？  是啊，假如回到从前……假如能回到从前……假如假如。不能再想了，菜糊了。  

      我觉得上帝造十三姨时给她加了一些特殊的技能点，比如侍养牲畜活物的本事上，现在说来就是养宠物。    我记得的是她养过一只猫，黑色带点淡蓝色，嗯还有点紫，很胖，头很大。十三姨说这是她种的茄子地里结出来的，给它起名字就叫茄子。看毛色倒也应该是这样吧。我知道本地黑色的猫都是灶台里钻出来的，而且必须是三年以上的灶台，这样灶口才能被柴火熏的足够黑，钻出来的黑猫都黑的纯粹，一摸，还烫手呢。 白猫不一样，它们来自泉水里，泉眼隔一阵子会冒一串串水泡，白色的，最大的那个就裹着白猫从地底下冒上来了。所以白猫一生都很清凉，所以黑猫一生都喜爱白猫，因为它自己热啊。你看，世界就是相生相克又相依的。  这些都不重要。

      茄子与众不同，从来没有个声响，似乎它来世间的目的就是为了安静。我看过它守在草棚子上悄无声息地逮着一只老鼠，并悄无声息地吃掉，咀嚼老鼠脑袋都没有嘎嘣脆的声音，跟看默片电影一样，那一会儿我以为我聋了。它更喜欢半夜出去，抓跳鼠。跳鼠只在戈壁滩上有，就是把后腿和尾巴拉长的老鼠，跑起来用后腿跳  。茄子每晚会逮三只，有时候是四只，叼回来把跳鼠尸体摆在家里的矮凳子上，摆的很整齐，三四只跳鼠总能被它摆出五六只的样子。茄子为啥抓这么多跳鼠呢，它饿吗？它不饿啊，那它为毛儿这么无聊啊？  因为，它是猫。十三姨每天起来先把茄子摆的跳鼠尸体扔掉。  却不怪罪茄子第二天会继续摆，茄子也不介意主人每天扔它摆好的的跳鼠。说到跳鼠，我小学毕业后再没见过这东西，因为长大后眼睛哪里顾得上去戈壁滩看它们呢。我也想啊，可是后来我在城市里溜达，那里是没有戈壁滩的，我想在泥土地上打滚，我想在芳草地上赤脚，可是这里泥土地很少，不够滚，这里草地赤脚踩了是要罚款的，穿鞋也不行。这个也不重要。 

       有一天，也就是茄子消失的前一天，它出去逮了两只跳鼠，就两只，摆在矮凳子上，两只太少，怎么摆都摆不出四五只的样子。但是凳子上还有个东西，大概铅笔盒那么大，大概铅笔盒那个样子。银光闪闪的，有不少螺丝齿轮，上头还有几个看不懂的字，看得出很精致，可是没有说明书，就不能学会使用它，精致而不能使用的工具，就就是没价值。十三姨不知道茄子从哪叼来的这东西，也不知道这玩意能干啥。茄子自打那天就消失了，消失那一刻恰巧被我看见，它在茄子地里穿梭，忽然噗地一声，化做一团淡淡的蓝色烟雾，不见了。以我的记忆，那烟雾是有铜锣烧的气味的。而那轻轻的噗地一声，是我听过茄子唯一一次声响。

      至于那个铅笔盒机器，没人知道干啥用。那时候街上有收废品换雪糕零食的贩子，十三姨用这个金属盒子要换四个雪糕，小贩不肯，给了三个雪糕，和一个冰棍儿，十三姨把雪糕分给我们几个屁孩儿，自己唆冰棍儿。    直到现在，我仍记得茄子留给十三姨的那个没有说明书的金属器件，而且我现在知道了上头那几个字: タイムマッーン，時光机，对，日本制造，来自那只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