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甜蜜的家

毕业后,和先生——当时的男朋友一起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 工作几年后,两人东拼西凑付了首付,买了我们的第一个房子。

那是一个半合围的楼梯楼小区,楼下没什么活动的场地。图便宜我们买了六楼(总高七楼),阳台朝着西北,底下就是一条马路。冬天阳台门开一条缝,北风就会呼呼地灌进来,原来庆幸楼下的马路不算大路,殊不知终日车水马龙的,因了路窄,喇叭声不绝于耳。

但不管怎样,那是我们的第一个家。

紧接着,便是结婚,生娃各项人生大事了。

我们的第一个孩子,丁丁,出生第三天,医院说她黄疸高,把她抱走去照灯了。刚生产完,还没来得及骄傲的我,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她被抱走,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我的乳汁刚刚分泌,据说最珍贵的初乳,却只能吸了倒掉。公公说不带宝宝一起回家,不吉利,让我在医院等丁丁一起出院。先生于是天天在医院陪着我,我们一起等着丁丁。照灯的小宝宝一人一个小箱子,都戴着眼罩。亲属一天只能去看一次,十几分钟。先生拉着我的手,走过去儿科大楼看丁丁的时候,进电梯刚好护士推着一车小宝宝,刚洗完澡回来。每一个都是粉粉嫩嫩的,手舞足蹈,先生说:我们家阿丁会不会被抱错啊!我们阿丁才是最漂亮的呢!

我被他逗笑了,做妈妈的骄傲瞬间回来了:是的,我们阿丁很快就会回到我身边的,她是个多漂亮的孩子。别人家孩子刚出生都是皱巴巴的,可我从我们家阿丁刚出生的脸上都能看到俊俏。

可是除了那十分钟可以隔着玻璃窗,远远地看看箱子里的阿丁,其它时间只有先生陪着我在医院,百无聊赖,刚做妈妈的手忙脚乱,突然使不上,但那焦虑与茫然却一点放不下。

我想念着家里的绿色布艺沙发,还有墙上挂着,层板上放着的画框,画框里都是我喜欢的各种盛放的鲜花图案。我喜欢向日葵,波斯菊,各种圆盘花形的盛放总是让我觉得温暖。

我不无担心地问先生:家里现在一定很乱吧。

“乱什么,我爸我妈还有你妈都在家,清闲得很,会打扫房子的。"

从我怀孕起,婆婆就过来照顾我们了,公公还没有退休,一个人在老家,到我入院我生产的时候,也请假过来了。我是妈妈最小的女儿,我第一次生孩子,妈妈在月子里更是无微不至地照顾我。

当我抱着女儿从医院回到家的时候,家里果然是干净整齐的。整 个房子浅绿的色调,和着墙上那些盛放的花,舒服清爽。我低头望着阿丁熟睡的脸,在心里默默地对她说:宝贝,这是你的家,希望你喜欢。家中有几个老人,抱着新生宝宝回来,心也很安定。

在这个小小的房子里,我们陪着阿丁慢慢长大。她一岁半的时候,我们一起窝在沙发上看《龙猫》,她半夜不睡觉,我和先生轮流陪着她看巧虎,直到清晨听着屋外的小鸟开始一天的鸣唱,而通常白天,这些鸣唱会消失不见,因为车声人声嘈杂,无从分辨;两岁的时候,阿丁喜欢爬上窗台出神地看着楼下车来车往,先生在她身后拿起吉它,弹起《爱的罗曼史》。

这时公公在老家已确诊肝癌,婆婆回去照顾他。我和先生真正开始看顾我们这一个小家。白天请了阿姨看阿丁,晚上阿姨回家了,整个房子充斥的都是我们一家三口的气息。阿姨会把地拖得很干净,阿丁把沙发的靠枕,书和玩具全部摆开在地上,大家都光着脚在这堆宝贝中穿行。我喜欢开着餐厅那盏吊灯,黄黄的灯光洒下来,不太亮眼,却温暖。我们用一台索尼相机录了很多视频,如今看来,那个小小的房子对于三个人来说,其实不小,阿丁可以藏在不同的房间,等着妈妈去找她,妈妈在客厅数数的时候,阿丁在走廊尽头的房间喀喀地忍不住笑——此刻这个小家远离我们的父辈,但我与先生一起在努力,撑起我们自己的家,这个家因为新鲜的生命充满希望,而我们的父辈,却日渐苍老,甚至凋零。

阿丁两岁的时候,我们买了另一处房子,在一个有大花园绿地的小区里。

当我们带着公公婆婆去看新房子的时候,我们计划着房间要怎么改,才能容纳将来新添的宝宝,才能容纳三代同堂,公公却说不用预他的房间了。

那时公公的癌细胞已经发现了转移。

我们在公公走后的第二年才搬入新房。

搬家的时候很忙,忙得来不及有情绪。搬家后的某一天,回去取件小东西,一口气爬上六楼,心跳照例有些加快了。匆匆取了东西,舒口气往门口走,回望了一眼,忽然眼泪就下来了。墙上的挂画依旧,橙色的波斯菊仿佛在温暖地看着我,浅绿色的隔断纱帘安静地垂着,房子里有种安稳的气息,但仿佛下一秒,我们一家三口就会推门进来,我们的说话声笑声就会把它安静的气息搅乱,而我知道,如果这房子是个长者,它会微笑地包容我们。但我们却会从此推开另一扇门了。我们是把这个小小的房子抛弃了吗?——噢,不,我是如此地爱这小小的房子,爱这里面一点一滴的回忆,它陪着两个天真莽撞的年轻人,成为父母,成为两个家庭的顶梁柱,它陪着一个新生的小生命,学会爬,学会走,从咿呀学语到狡黠回话。我想像爱人一样,对它许下一生的诺言,但脚步却不由自主迈向了另一个方向。

在我们的新房子里,我们迎来了我们的第二,第三个宝宝,阿丁有了弟弟,有了妹妹。这座大房子里装的东西越来越多。墙面上越来越多涂鸦,身高纪录线添了一条又一条。孩子们要各有各的学习桌,要各有各的小柜子,妈妈要保存的纪念品越来越多。每天我们做不同的菜,厨房里飘出不同的味道,染得整个房子浓浓的烟火气。

阿丁日渐长大,有段时间,她很在意生死问题。她总问我:妈妈你会死吗?

我说:人都会死。

阿丁说:可是我不想你死。

我不知道怎么劝解她。

但某一天,她突然对我说:妈妈,我以后会有宝宝,我的宝宝又会生宝宝,对吗?

我说:是啊,生命就是这样不断延续下去的。

阿丁说:那这样等我们死了,我的宝宝,我宝宝的宝宝还可以住在这个房子里,这个房子就永远也不会孤单了,是吗?

——是的,宝贝,是的,世事总在变幻,我们不会永存,房子也许比我们见证更多,它会留下我们在这世间的记忆。而我们,我们这一家,只需这一辈子,好好地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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