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大爷—您一路走好

今天下班刚刚进门，还没换好鞋，老妈就迎了上来，一脸严肃的告诉我说：“你崔大爷死了。”这句话一下子让我找不到头绪，心想我哪里认识崔姓的老头啊，莫不是我爸的朋友？那也不必这般郑重其事的告知我啊？“哪个崔大爷？我没记得认识姓崔的老头啊，咱家邻居？”“不是，就是跟你一起考驾照的，咱们还有亲属关系呢，正常你应该叫姨夫的。”她的这句话让我茅塞顿开，转而又陷入了深深的疑惑中。

崔大爷我的确认识，并且我们之间的关系很亲近，但是我真的没有想到是他去世了，因为他还不到六十岁，精神矍铄、年富力强，就是再活上二十年的光景，他都不会有问题。老妈告诉我他是突发心梗走的，早晨上山去捡柴火，一直到下午四点多不见人影，家人们到山上的时候他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坐在书桌前脑补着当时的画面，猜想他一定是弯腰拾柴时心口突然剧痛，他慢慢回身坐在了木头上，那钻心的疼痛就像大滴的水珠掉在了宣纸上，迅速的蔓延至全身，而后疼痛感渐渐消失，呼吸渐渐微弱，然后全身都放松了下来，身上的温热被料峭的春风裹挟着带走，痛苦只是一刹那，随之便是安详。他的生命最后一次亲近了养育他的山山水水，也永远定格在山水之间。

记得2014年仲夏的一天，科目二练习场上一个中年男子吸引了我，他技法娴熟、操作从容，俨然一位老司机的做派，从容的脸上看不出一点新手的慌张。我满心的好奇和崇拜，这么大年纪还有这么强的学习能力，一定得向他学习一下经验。但是他极短的头发，黝黑的皮肤，又黑又亮小眼睛，还有一以贯之的僵硬表情，真的是痞气十足，让我不敢直接攀谈，生怕生怕他眼睛一斜，转身就走。

在他周围盘桓了几天后，他的一通电话让我找到了突破口。我听他说到一个地名，根据对话内容我断定是他的住处，同时那也是我妈的娘家。借着这个地名一聊才知道，他除了不认识我，我的家人他基本都认识，并且还很有渊源。从那以后，他就对我特别的照顾，就像爱护自己的孩子一样，从吃喝到练车，都有他一手为我操持，同学们都用一句东北方言来形容他对于我的情感——护犊子。

“给你烟，”这是我记忆最深的一句话，不管在休息还是饭后，他都会主动掏出烟给我，然后一边抽烟一边说抽烟怎们不好，说他年轻时候不懂，现在戒不掉了。不管他怎么说，他给我烟我都会欣然接受，而且抽得心安理得。因为他的这句话包含了太多的情感，语气就像一位慈爱的父亲在哄一个拒绝吃饭的孩子，要不吃这个？要不吃那个？语气里满是商乞之感，虽然他在说抽烟不好，希望我戒掉，但是主要我还没有发自内心想改变，他就会毫无原则的满足，不叫我就任何压力。

之所以他会有那么从容的架势，是因为他是个不折不扣的黑司机，虽无驾照，却长期开车，面包车、拖拉机、四不像（东北特产），花样还特别繁多，所以他就成了我的私人教练，我的成长也特别快。但是在学习S型转弯的时候，我突然大脑短路，也可能是需要记忆的点多了些，几遍下来保持完败。偏赶上这一天大家都很差劲，我这个平时能力比较强的也掉链子，教练的脸上挂不住，倒霉的我被大骂了一顿。当时全国驾校教练的素质都在被诟病，所以那番辱骂让我很是受伤。崔大爷正在一旁乘凉，听了这骂声顿时跑了过来，搭着我的肩膀，瞪着那个教练，好一种你在骂一句试试的风采。也许是中年人之间特有的气场交锋，逼着教练主动向我道了歉，全了我的颜面，之后的练习也都是他在指导我，可能是由来已久的亲近和信任，大胆的按照他的指示操作，很快便掌握了。

从相遇到分离，我俩一共在一起相处了二十五天，每天除了交流心得就是在听他说自己的过去，说我爷爷、姥爷、父母曾经的故事。我曾非常感叹时光的魔力，是怎样将过去那个顽劣的少年变成了一个沉稳顾家的男人，不再冲动、不再愤怒，一心想着取得了驾照就不用偷偷摸摸的开车了，就可以大大方方的赚钱了。

从分离后我们还有个几次见面，每一次都是他先看到我，然后大喊我的名字，用我再熟悉不过的笑容看着我，让我去他家玩。最后一次是19年元月在我姑姑家的商店碰到的，他在跑出租，得知我有女朋友了，千叮咛万嘱咐结婚一定要通知他，还问我电话号还有吧，有事儿就打电话。那时的他说话依旧底气十足，走路健步如飞，我真的是不敢想，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从驾校分手后，我就一直想买些东西去看望他，当时觉得还是个学生，拿的也是父母的心意；等到毕业回家，又在为工作奔波，想自己也有个出息样再去看望；等到工作业已稳当，又要婚礼了，加之工作也忙，索性就借着婚礼之机，再谢照拂之恩。就是这么一再的推脱，没想到就成了永远的遗憾了，最让我无法接受的是，如今距离我的婚礼也仅剩四个月了。

你多次邀请我到家里做客，可至今我都不知道你家居何处，我无数次陪母亲回娘家，却没有到家里去看看你。就像“耀杨他姥爷”说的：“你永远都没做好准备，我八十多岁都没准备好准备，过吧，都是意外。”然而这样的意外让我承受不起，让我那一声感谢终究没有说出口，崔大爷走了，永远的走了，就算我在他家门口等上前年万年，这一声谢谢都再也无处寄托了。

我知道您走的很安详，我想您这时已经在天堂上看着所有你爱的人了，希望你在那里还能上山、还能种地，有烟抽有酒喝，有你喜欢的一切。永别了，愿您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