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不少的乡愁

回到德清很多年,我大概也能算得上是个返乡青年吧——却始终跟故乡保持着一种若即若离的关系。少年时理所当然地向往远方,想看世界的热情至今也没有消减,但却对曾经主动远离的故乡多了许多依恋。大概是因为我在成长,故乡也在成长。

曾经的厌离,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人际关系。生活在故乡,总是被家庭关系裹挟着。“你是某某某的儿子吧!”那些我叫不上名字的长辈总是这样对我说。父母成功时,我也得到他们所得到的奉承。父母失败时,我就生活在父母的失败中。那些真的假的人前人后的关于我家庭的议论总是围绕着我,令我感到窒息——仿佛我无法作为一个独自的人而存在。

年近三十,父老乡亲的议论在我听来,终于没有了中伤的意味。或许因为经历了许多,我也总算把自己看做自己。那些好的坏的故事,反而变成一种接纳,甚至关心,哪怕有时刻薄的,依然把你和你的来源,视为一份值得记起的事。

在虾塘和运河边散步时,点头交汇就是。他们问我什么,我就简单作答。他们与我寒暄,我就寒暄。若向我投来古怪的目光,我就瞪回去,他们也就只能眉开眼笑来缓解尴尬。每个人多多少少都活在他人的故事当中,面对着差不多的流言蜚语。想明白这点后,就没什么可紧张的了。各活自己的,为彼此提供一些茶余饭后的谈资,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虽然我如今大部分的时间生活在这里,但也没有全情地参与此地的生活。成年人跟自己的爱人亲密无间就已足够,与他人似以保持一定距离为宜。与远亲近邻交谈最为密集的场合,是散落在一年当中的婚丧嫁娶这类宴席。在恭喜或告慰之余,回顾不多不少的一些情谊,交换各自生活的一些信息。有时在他们口中得知一些生动的往昔追忆,甚至可以一路追溯到清朝出生的太爷爷。面对长辈对我人生的指点,早就不去反驳,只是微笑接受。然后依旧照自己的心意活着。

从事影视工作,总是与外界保持着频繁的交流。我从这里出发,去北京,去非洲,去加拿大,又返回村里。在大多数人的想象中,电影、综艺、广告应该都是在城市的写字楼里产生的。但其中的一些,就是在这个被虾塘和运河环绕的农村里被制作完成的。

也是因为拍摄,了解了德清的各个乡镇,以及在那里发生的事。村子里的年轻人确实越来越多了。曾经的一段时间,我因为记忆中白墙黑瓦的老房子被风格模糊的小洋楼代替而伤感。但这些年,审美也在回归,甚至在某些地方,展现出一些前卫的面貌。莫干山、新市、乾元、武康……旧时的美被认识到,珍惜保留起来,新的又在产生。有越来越多值得一逛的建筑或店铺,富有故事的咖啡馆和聊得到一块儿的老板们。

我常常通宵剪辑某部片子,在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骑车沿着运河来到热闹的下舍街上。叫卖新鲜蔬菜鱼虾的老头老太太们,好像比年轻人还拥有朝气。在面馆吃一碗童年味道的虾鱼面。周遭的人操着乡音大声说话,聊最与生活相关的多少钱一斤的事,爆发出爽朗而饱满的笑声。这一切都让我的精神聚集,扎扎实实地触摸到生活的本质。

在外婆的菜园里,在溪街对过的茶摊,我意识到自己依旧属于这里,属于这些来往的船只,属于每年都冒出来的春笋。这是我在远方不断忆起的地方。我的乡愁不多不少。少到与无法对他乡的朋友介绍出什么优点与特色。多到我必须为她拍一部电影,多到无法与她断绝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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