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话金瓶梅 第一百二十五回 没做过母亲的潘金莲 隐含着血光的银狮子
官哥儿这几日都不好,连吃了刘婆子几服药也不见好转;
又被潘金莲打狗打丫鬟惊吓的不轻,【一双眼睛只是往上吊吊的。】
这一晚的西门庆在对门新买的房子里与应伯爵、崔本、新招的伙计甘润吃到大醉,走到孟玉楼房里睡了;
李瓶儿这边的事情他居然一点不知。
李瓶儿慌的不行,第二日听说王姑子和薛姑子这两个老秃尼来到,便走来上房对吴月娘说:“给哥儿压被子的那一对银狮子,我想叫薛姑子拿了去,印造《佛顶心陀罗经》。”
薛姑子听了满心欢喜,拿起一对银狮子就要走,被孟玉楼叫住说道:“师父你且等等。”
又对吴月娘说:“大娘,你还把贲四叫来,让他称称这对狮子有多重,然后跟了薛师父往经铺里说个价格来,每部经书要多少银子?什么时候能印好?这样才行。你只叫薛师父一个人去,怎么是好?”
月娘点头称是,贲四在天平上称了,一对银狮子重四十一两五钱,于是同薛姑子一起往经铺里去了...
孩子是娘的心头肉,李瓶儿的确是慌了,不管不顾地拿了银狮子要为官哥儿印经祈福;
古时十六两为一斤,四十一两大约二斤半;的确很重。
若按照购买力计算,一钱银子大约相当于如今的一百五十元左右,可以购买如今六万多元的物品,这对银狮子很是值钱的了。
可秃尼们吃人不吐骨头,若是这样被她拿出去,印不印只能凭她们的良心,偏偏她们又没有这个东西;李瓶儿的做法是很明显的白白丢出一对银狮子去,一点用处也没有。
在这一小段里可以看出:吴月娘的确是个没有主见的。若说李瓶儿心急慌乱还可以说得过去,吴月娘的表现只能算作无能。
可到底还是有个商人家出身的孟玉楼,她张口便很明确的将价格、时间和数量的问题全都提了出来,并且说出了解决办法——让自家伙计贲四跟着薛姑子同去,去除了薛姑子黑心的可能性。
孟玉楼的这番说辞在那时十分罕见,让人有眼前一亮的感觉;平素这些妻妾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知道什么生意之道?
她有这样的素养,除了心思玲珑之外,最主要的是她上一个老公杨大郎就是个商人。
杨大郎活着的时候赚了不少钱,他做的是染布生意;西门庆第一次去孟玉楼家相亲时,就亲眼见到【院内台基上靛缸一溜,打布凳两条...】
可见杨大郎有些生意是直接在家中经营的,也就有了孟玉楼这个本来就聪明的女人发挥的可能;
不难想象杨大郎的生意也多得她在后面协助。
正因为她有过这样的历练,于是孟玉楼今日这一番显得很精明的优点便不自觉的表露了出来。
孟玉楼的这番举动虽然挽回了李瓶儿的损失,却惹得薛姑子很不高兴。
不高兴的不止薛姑子和王姑子,还有心里有气的潘金莲。
两人走出正房,来到西门大姐屋里,孟玉楼又说起此事:“要不是我刚才在一旁说,李大姐那个憨货就要把银子交给姑子拿去印经。到最后经也印不成,不知道被她们藏到哪里去了,你还哪里去要?所以我才叫贲四来,与她同去的。”
潘金莲哼道:“那么有钱的姐姐不赚她些的人是傻子。这点算什么?只是她的九牛一毛罢了。”
又道:“你那孩子若是没命,不要说你舍经,就算你把万里江山都舍了也没用。”
说到这里潘金莲再也停不住了,又对西门大姐说:“大姐也不是别人,不是我说:如今这家里,只许别人放火,不叫俺们点灯。就她会使那个轻狂的劲头,大清早撺掇着汉子请太医给她瞧病。总在人前说那撇清的话:‘我心里不耐烦,他爹偏要进我屋里,腆着脸和我睡,我也不耐烦!叫我推到别的屋里去了。’”
“你轻狂你的,俺们看也不愿看。偏大姐姐又爱听她那一面之词。”
“昨日晚间,人家进门踩了一脚狗屎,打丫头赶狗,她偏也气起来,叫丫鬟来说吓到了她的孩子了。俺娘那个老货,什么都不知道吧,还走来劝什么驴扭棍紫荆树的,被我怼了两句,今日生气回家去了。去就去!叫我说,他家有你这个穷亲戚也不多,没有你也不少。”
孟玉楼笑骂:“你个没家教的子孙,就这么一个亲娘,你还这样怼她!”
金莲道:“不是你这样说。气得人肠子疼,只管里应外合,替人家说话。吃了人家两口东西,就被人家使唤的不知怎么是好!人家千也好万也好,只我不好。”
又说:“那人养了这个孩子,把汉子调教的在她屋里生根了一样,把自己抬得高高的,把别人恨不得踩到泥里还要再踩。今日老天也有眼,你的孩子也生起病来了!”
正说着,贲四回来了,进到上房回报,又走出来,被孟玉楼叫住,问他印经的事情。
贲四道:“已经交割明白,一共一千五百部绢壳经,一共五十五两银子,除去那对四十一两的银狮子,六娘方才又给了这个重十五两的银香球。”
玉楼与金莲将银香球瞧了瞧,互相对视,都没言语。
等到贲四走后,孟玉楼才对潘金莲说:【“李大姐像这等都枉费了钱,他若是你的儿女,就是榔头也砸不死;他若不是你儿女,莫说舍经造像,随你怎么也留不住他。信着姑子,什么茧儿干不出来?”】
孟玉楼的这番话与潘金莲之前说的几乎一模一样,可见她同样对官哥儿没有抱着同情的态度。
这两人没有做过母亲,打死她们也体会不到作为母亲的那份可以用所有的一切换取孩子安好的心境。
这里出现的银狮子,不知道是不是又饱含了作者的一番隐喻。
狮子在《金瓶梅》里同样是个不吉利不吉祥的词语。
凡是有狮子出现的地方大多都有很惨的坏事发生;
武松狮子酒楼斗杀西门庆,结果杀了李外传;花子虚死于狮子街;后来官哥儿死于那只雪狮子猫...
今天出现的这对银狮子原本是官哥儿压被子的物件,最后的命运是化掉,化成银子,是否暗喻官哥儿即将死亡消融呢?骁骑不敢妄猜。
潘金莲孟玉楼无事可干,又走到了前门首,叫过看门的小厮平安问对门的房子弄的怎么样了。
平安道:“昨日就收拾好了。后面楼上堆放货物,前门三间门面打开,也都新刷了油漆,下月初就可开张。”
玉楼又问那个新请的温秀才来了没有?
平安说昨日也到了。
金莲又问:“他那老婆长得什么模样?”
平安说黑天坐轿子来的,看不清。
正说着就见一个摇晃着拨浪鼓的磨镜老头走了过来...
这一小段除了引出两人在门首见到磨镜老汉,还为了给读者交代两件事情,最后还要加上潘金莲与众不同的脑洞,让交代小情节也不至于枯燥。
这就是兰陵笑笑生细致的地方,每一处都细细的交代清楚,让这部百万字的巨著也纤维毕现。
两人叫磨镜老汉为她们磨镜子,不说她俩和庞春梅一共八面镜子,只说这磨镜子的钱孟玉楼直接命平安去典当铺拿了五十文付给了老汉。
孟玉楼也很有钱,可她却不自己出,这一句又加深了她的精明之处。
磨镜老汉拿了钱却不走,孟玉楼叫平安问他:为何不走?难道嫌钱少?他却眼泪扑扑的流了下来。
老汉说道:“老汉今年六十一岁,有个儿子专一浪游,不干正事。老汉这把年纪还要每日挣钱养活他。前些日子到底惹了祸,被捆到守备府里,当做土贼打了二十大棍,回来把他妈妈的衣裳都拿去当了。他妈妈气恼的病了,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还起不来。老汉气不过说了他两句,谁想竟然走了,再也不归家。老汉整日寻找,也找不到个下落。老汉身负这样的业障,见人就想说说,所以忍不住泪流!”
又说:“他妈妈如今病稍稍好了些,只是没什么好东西养身体,心里只想吃块腊肉,老汉在街上问了两三日也讨不到一块。真叫人叹息不已。”
孟玉楼忙道:“不要紧,我屋里恰好有块腊肉。”就叫来安去找兰香拿来,还有两个银饼锭也一发拿来。
潘金莲问:“那老汉,我问你,你家婆子吃小米粥不吃?”
老汉道:“怎么不吃?哪里有?可知好哩。”
金莲叫住来安说:【“你去对春梅说,把昨日你姥姥稍来的新小米儿量两升,就拿两根酱瓜儿出来,与他妈妈儿吃。”】
不一时来安将腊肉、银饼锭、小米和酱瓜都拿来给了老汉说道:“老头子,今日真成全了你!我看你家婆子不是害病想吃,只怕是害孩子坐月子想吃。”
老汉慌忙接了,行了礼摇晃着走了。
不说孟玉楼的善心,只说潘金莲今日也可怜起磨镜老汉来了,拿出自己的私人物品送给了他。
这两日还异常狠毒的潘金莲突然就转了下身,给我们看到她还有善良的一面。
这样的写法很让人感慨,黑暗的人也有闪亮的一面,这才是立体的、活生生的人物写法。
可潘金莲拿出来的这些物品都是潘姥姥带来的,她昨日不孝的一面刚刚表露出来,今日却拿母亲的物品去发善心!
也是一种无言的讽刺了。
平安这个小厮对老汉言语挖苦,好像很不善良的模样。
事情还没完。
老汉远去,平安这时才说道:“两位娘不该给他这么多东西,都被这个油嘴的老汉骗了。他那婆子是个媒婆,昨日还从这条街上走过,什么时候在家生病来?”
潘金莲听了骂道:“你个贼囚,刚才怎么不说?”
平安道:“也是他的造化。偏巧两位娘就看见他,偏偏还叫进来,照顾他些东西也就罢了。”
小厮平安也是个有意思的,一副宿命论的腔调,似乎一切都是注定的,他不早说破才是应当;
可既然早不说破,这会儿还说破干什么呢?
有人说平安说破就是为了表达潘金莲行善也行不到地方去,难得做回好事也做错了地方。
骁骑一直对磨镜老汉有些疑惑,这个老奸巨滑的磨镜人到底是不是底层人奸猾卑劣的、不善良的一种象征呢?
历代多少大家点评《金瓶梅》没有人对这个老汉有过一句评语,全都选择了同样的缄默。
视而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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