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这里很容易着凉的。”
这声音跟周涛好像,董卿猛地睁眼一看,正是周涛手拿着相机在居高临下的俯视她,董卿眨巴了几下眼睛,似乎是在确认这不是梦境,回忆之中忽然涌现出几年前在silver lake时的一个夜晚,周涛也是这样在转瞬间就出现在她眼前,她照例是醉醺醺的躺在地上,周涛垂头看她的时候董卿有种宽阔的沥青马路倒转了过来的错觉,周涛仿佛是站在青黑色的马路上凝视她,背后是闪着微光的模糊星尘。见董卿赖皮似的躺着不起,周涛轻叹着气转到旁边把接环在望远镜上旋紧后接上相机,然后听到董卿问她记不记得从前也有这样的景象?
周涛边拧转目镜边不假思索地说是否就是董卿喝大了躺在Micheltorena Stairs,还硬要拽着她一块数月亮那次,董卿双手垫在脑袋底下,笑她记性倒是挺好,又问她怎么突然想起要看流星了?还弄来天文望远镜这样能唬人的专业设备。
“从前不是你说想看一回流星的吗?”周涛边调试相机参数边问董卿,“你忘了?”
确乎是忘记了,董卿当真是半点都想不起自己从前是何时何地又因何说过这样的话了,也许只是不当回事的随口一说,周涛怕是哪根筋搭错了才会记得这么清楚,董卿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取笑,又问周涛是不是她送自己回来的?
“张蕾打电话给我,说她科目二考了好几次还没过,暂时没有驾照,让我去接你回家”周涛说,“现在国内的驾考变得那么难了吗?”
这个张蕾又开始胡说八道了,董卿腹诽道,张蕾在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拿到了驾照后,一度自信心高涨,热血沸腾的去报名了赛车执照的考试,说来也怪,这家伙虽然是把握住了最后一次机会才考过了科目二,但却很快就顺利将赛车执照拿到了手,着实让人有些瞠目结舌,董卿打趣她不会是用什么送吃送喝送卡的特殊手段贿赂了教练,张蕾则脖颈一扬不无骄傲的表示自己现在说不定是律师圈里最会开赛车的。为何要跟周涛说自己还没有驾照呢?董卿自然很容易就窥破了张蕾那点小心思,她无非是想制造些机会,希望自己能尽早同周涛直言相告,等到再见面时,必定还会向自己“论功邀赏”,张蕾嘛,似乎永远是那样长不大的孩子心性。董卿想着笑了笑,也不去拆穿张蕾,她晃着脚尖踢了踢周涛,等对方蹙着眉不解地转过脸来,她又拍拍身边的空处,让她和自己并排躺下。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躺着,承受着微凉的夜风吹拂,良久,周涛低声对董卿说以后在外面要少喝酒,董卿一声嗤笑说周涛半点长进都没有,这么多年了对自己说的还是这句话,周涛回击她不也一样吗?都这么多年了还是把自己喝得醉醺醺的躺在地上。对视片刻,两个人都笑了起来,笑得莫名其妙的美好,也莫名其妙的有些心疼。
“可是我没醉,”董卿的视线重又回到了丝绒般的蓝黑色天幕上,她像在自言自语,可这话分明就是对周涛说的,“我早就醒了。”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静默里逐渐向流星来临的时刻靠近,像是被夜风轻轻翻阅的书页,身在此地,却追寻着字里行间最远的远景。醒了自然最好,周涛偏过头凝视了董卿些许光景才开口说话,刚要转回脸去,却被董卿伸手按住了下颌,牢牢的将她锁定在自己的视线里,眼神之中闪烁着高傲而倔强的光,眉宇间有故作的云淡风轻。张蕾都说了,她对她的喜欢是很明显的,可眼前这个人对于如此明显的事情到底知不知道呢?董卿想,也许她不知道,所以才透出一脸的扑朔迷离,但也许她知道,却始终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我醒着呢,”董卿和缓的声线像是晚风在摩挲枝叶时的轻柔低语,“周涛,我一直都醒着呢。”
周涛定定地注视着董卿,然后在她的目光里捕捉到和自己眼眸里同样质地的欲望,是如出一辙的关于收割的强烈欲望,似乎自己的灵魂撕裂后又被吸入了这双黑漆漆的瞳仁之中,再镜面成像般的被投射出来。董卿带着亲昵而柔和的微笑把嘴唇凑上来吻住周涛,空气在缱绻缠绵的亲吻里逐渐变得稀薄,人的神思也继而变得无边无际,像在午夜里狂热地疾走不停,贪婪地汲取着口腔中的缕缕幽香。她们吻着起身,在急促的呼吸里回到没有亮灯的漆黑卧室,董卿急不可耐地伸手脱去周涛的外衣,但内里那一长排的衬衫扣子却好像故意与她为难,费力地解了半天也没解开完,周涛轻笑着把她的鬓发别到耳后,又在耳廓上啄吻了一下,低声揶揄看来她还是脱自己的衣服更顺手,董卿刚想反驳什么,周涛的一只手就抵在了她的腰后,顺势紧紧搂住她仰面放倒在床上。
董卿抓住圈在自己腰间的手臂,轻声喘着气问:“你不看流星了吗?”
“要说流星的话,”周涛温柔而紧密的贴住董卿的唇说,“我大概已抓到最亮那一颗了。”
翌日,董卿揉着眼睛再次醒来时,昨晚周涛睡着的一侧已只留下了冰凉的痕迹,床头柜上的手机嗡嗡震动着,提示邮箱里有未读的新邮件,在微信刚刚时兴起来的年代,周涛还是习惯用邮件联络。董卿打开阅读,内容是流星在天际一闪而过时的抓拍,她移动光标继续往下拉动,但只字未见,她笑笑,这倒完全符合周涛的风格,脸上的笑意还未褪去,舅妈的电话就打进来了,提醒她别忘了出席今晚的酒会,更不许打着加班的幌子缺席。董卿机械地点着头,语带无奈的连声应好,舅妈叮嘱她记得穿漂亮些来,别穿得黑不溜秋的一副要去开庭的严肃模样,董卿叹气央告舅妈总不见得自己现在就穿着晚礼服去律所上班吧,末了还是妥协说她会尽量抓紧时间去换衣服。如此可以携带家眷的所谓高端交流酒会,不过就是一帮事业还算有成的中年男人欢聚一堂互相敬酒,多数人都大腹便便,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穿着比秀场上男模们大了几个号的西装,他们中的一些人会夸耀自己had a good year,巴不得下一秒就有评估部门选出的优质合作对象上来抱自己大腿求合作,另一些人会听对方说说最近集团又对哪一块地皮势在必得,接受“欢迎莅临考察”的程式化恭维,然后再不经意的吐露出自己近期同某位业界大佬在进行洽谈,意在扩大公司规模,进一步占领市场。中年男人们的家眷也在忙着“炫耀”,不过对象变成了自己的儿女,这些大门大户的妻子们都认为只有在如此场合里才能寻觅到一桩门当户对的姻缘,所以当董卿照例一身工作打扮出现在酒会现场的门口时,舅妈早未卜先知般的把她给拦了下来。
“就知道你这孩子会穿得这么乱七八糟的就来了,”舅妈看着董卿那身套装眉头紧锁,“总是不让人省心。”
“亲爱的舅妈,我可是刚开完会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了,实在没时间回家换衣服,再说了”董卿煞有介事地拉了拉小西装的衣领,“没有哪个品牌会允许售价五位数的套装看上去是乱七八糟的。”
由不得董卿拒绝,舅妈领着她休息室换上了自己早就替她准备好的礼服,带着近于“视死如归”的表情走出房间,接受陪着笑脸被舅妈四处向人介绍自己的命运,而一直以来她都认为这些富太太们应该把谁能不必排队买到限量包包的较量排在对各家孩子的攀比之前。好容易才在舅妈离开去社交时逮到喘息之机,董卿立时躲到角落里不顾形象的揉着假笑得快要发僵的脸部肌肉,然后仰头把一整杯香槟都倒进嘴里,但就算是在如此偏僻的角落里还是有人发现了她,并且不识趣地搭话问道请她跳个舞吗?忍不住翻个白眼,刚想回头拒绝,转过去脸却认出对方是旧相识。
“鲁健?”这晚上董卿头一回露出发自心底的欣喜神情,上次见到这位她当初在国内念书时的老同学还是多年前自己在世界银行实习的时候,“你不是在瑞士工作吗?怎么回来了?”
“我们家的情况你大概也有所了解,母亲大人不甘心家产旁落,我也受够了作为世界上最卑微的乙方去伺候银行的大爷们,所以就辞职回国啦,”鲁健耸耸肩膀解释着,然后向董卿伸出右手,“现在可以请你跳舞了吗?”
见董卿半天都没有接受的反应,鲁健有窘急的上前半步,冲她挤挤眼睛说,鲁太太可在那边看着呢,好歹给个面子,让自己赚些利好。董卿越过他的肩膀朝他示意的方向看去,自己的舅妈和鲁太太正慈祥地笑着远远凝望他们两人,看来跟他跳舞也许是自己今晚唯一能走出这里的办法了,这才握上了鲁健递过来的手。
“我说,”董卿随音乐缓缓移动着舞步问,“你收了鲁太太多少钱来跟我跳舞?”
鲁健笑着露出一排整齐的洁白牙齿:“谈钱多俗气啊,我换取的利好可是我两个礼拜的自由身。”
“Jeez,”董卿低呼,“我怎么就没想到要谈这样的条件呢?”
“还是老同学好,”鲁健不禁感叹道,“跟陌生人逢场作戏实在尴尬不说,还得费劲解释和对方一番。”
董卿连连摇头在心里默默感慨着自己失算,又听到鲁健问她酒会结束后能否送她回家?她闻言眉毛一挑,戏谑地笑着说like you're trying too hard,dude,鲁健低声告诉她,完成送美女回家这项任务能换取自己一个月的自由之身,董卿听后决定今晚回家就立刻拟定一份相亲细则。
离开宴会厅,走到酒店大堂时,董卿突然记起自己的套装还挂在休息室里,于是折回去取,转过身时竟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check in后拿过柜台上的房卡,搀扶起旁边衣着性感,身材窈窕的女人往电梯走去,那女人显然是喝醉了,只得柔弱无骨似的倚靠着身边人才能勉强站立住,而这个被当做倚靠的背影董卿只一眼就能辨认出是周涛无疑。这种感觉就像是当初头回看见Lara穿着浴袍,神态暧昧地站在周涛家里一样,董卿的头脑在霎时之间涌起许多问题,周涛跟这个女人总不会又是跟蜡染一样的同学关系吧?如果是,那周涛身边未免也太多此类过从甚密的同学了。如果不是,那眼前这个喝得烂醉的女人会是谁呢?周涛又怎么会跟她在一起的?想起从前她们初见时也几乎是如出一辙的情景,董卿很难不对她们之间的关系生发出种种遐想,在万千思绪做出合理的回答前她竟忍不住随了她们走去,鲁健见她走往与休息室相反的方向,也快走两步想追上前去想提醒。
电梯门在一声“叮”响过后打开,眼见周涛就要搀着那女人进去转过身来,董卿忽然有种暗地里跟踪时即将要被人窥破的慌乱,情急之下她一把拽过鲁健抱住,对方显然受到了她这般突如其来的莫名“热情”的惊吓,悄悄问她怎么了?董卿沉声让他别动,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自己遇见旧情人了。鲁健心里直犯嘀咕,但远远看见有个男人走了过来,以为自己有些明白了,于是也回抱住董卿,绅士的把手握成拳,只敢用结实的小臂轻轻搂了搂。
迟迟没有听到电梯轿厢门关上的提示音,董卿忍不住稍微偏转了头去看,原来那个醉酒的女人在进电梯时,鞋跟好像卡在了电梯和地板的缝隙里,周涛正蹲着温柔地扶住她纤细的脚踝,好像边说些什么安抚她,边小心翼翼地替她把鞋跟拔出来,董卿看着,心里几乎肯定了自己这款日抛隐形眼镜含水量超过95%的广告是虚假宣传,否则怎么会佩戴还不足二十四小时,她的眼睛里就一阵阵的干涩发痛。
“喂,别回头呀,”鲁健稍微贴近董卿耳边提醒,“那人还没走呢。”
董卿语带怨怼地说着我知道,看见周涛终于扶着那女人顺利地走进了电梯,在对方转身前回过头来避免视线相交,然后关门声响起,她刚要推开鲁健,却被拉住了。
“人还没走呢。”
“已经走啦,”董卿皱着眉头挣出怀抱,看到那个正在等电梯的男人,明白鲁健是误会了什么,没好气地说了句,“这男的我可从来不认识。”
董卿很想问问周涛那个女人是谁,她们又是什么关系,但她硬是憋着好几天没联系过周涛,全身心的投入在工作里,整个律所在她的气场影响之下仿佛都进入了战备状态,开会时也不需要大家提出过多的个人意见,大家所做的仅仅是按时出现在会议室里,手边放着杯咖啡或茶,不时端起来喝一口,但凡董律发出号令或提出意见,只管点头附和称是,基本就跟捧哏的相声演员相差无几。而周涛呢,似乎也与董卿有着某种默契的心灵感应,几天来也从未出现在董卿眼前,甚至也从她的手机通话和短信记录里消失无踪了。
再一次见到周涛时,董卿正握着手机趴在公寓阳台的窗户边,望着楼下排列整齐的路灯亮着柔弱的橙黄色的光芒均匀的铺洒在柏油路上,苦苦思索着一句近似于“好久不见”却又较之高级得多且并不矫揉造作的开场白,却久久不得结果。半晌,有柔和的汽车引擎声传来,轿车前脸大灯发出的远光随行进路线覆盖在路面上那层薄薄的微光上,董卿入眼看来有某种莫名的不协调感。车子停稳后,周涛推门从副驾驶位走下来,穿着规整的职业套装,在白天的工作过后她的袖口和衣领都仍旧笔挺,在她将要走进公寓门口时,驾驶位上匆匆走出一个女人,凭着身形特征,董卿并不难分辨出这就是那天晚上在酒店见到的和周涛一起的那个女人,隐约可见她年轻而漂亮的面容,看样子是她叫住了周涛,两人说了些什么,由于距离,董卿看不分明她们脸上的神情,也听不到她们交谈的内容,只是最后那女人拥抱住周涛,在她两边面颊都亲昵地吻了吻。董卿现在似乎能够理解那些奢侈品店里排队购买限量包包的女人们了,她们往往在看到自己心仪的包被排在前面的女人买走或者被比自己更尊贵的VIP抢购时满心的不甘与愤怒,却还要保持着与身份相称的姿态优雅而矜贵的微笑对店员说是吗,这次错过它真是太遗憾了。片刻过后,当周涛按响房间门铃,董卿开门时就如此让人捉摸不清喜怒地微扬着唇角,没有将对方让进屋内的意思,只是斜倚在在门口定定地注视着她,两人就这样站了一会,还是周涛先开了口。
“这是从我作为基金管理人接手你们家族信托以来的工作报告,”周涛拿出牛皮纸袋装好的文件说,“我……”
“为什么不介绍那个美女给我认识呢?”董卿把文件接过来不轻不重地扔在玄关的鞋柜上,打断周涛说,“是不太方便?还是……”
拖鞋和高跟鞋相比,总是会给人带来气势的差距,但董卿直直向周涛逼近一步,眼神里锐利的锋芒把气势上的差距抹杀得一干二净:“你不知道该怎么介绍我?又或者是你不知道怎么介绍她才好。”
从这些话里不难听出,董卿应该是看到了刚才楼下的境况,除此外周涛想不到能让她这般言语刻薄的其它理由,她有些无奈地叹着气对她解释那只是礼节性的告别。
“礼节性的告别?”董卿反诘的语调里饱含满满的嘲讽,“难道你想说你们这样礼节性的告别足足持续了200小时,从酒店一直缠绵的告别到我家楼下?倒还真是礼数周全。”
周涛很快找到了其它让董卿语出刻薄的理由,自己和那女人出现在酒店的那天也被董卿撞见了,难道这也是她许多天来不与自己联络的理由吗?周涛很诧异,董卿从未在她面前展露出此类情绪,她不知该将其归结为吃醋还是责难,又或是两者兼而有之,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沉默久了,脸上竟流露出百口莫辩的神态。
“那你呢?”董卿在周涛的默然里升起怒火,她想听到更多的解释,可又觉得在对方的不语之中一切都已无需多说,她眼带魅惑的朝她笑笑,唇角勾起时带一种不常见的狠劲,“你对这一套又有多熟悉呢?”
董卿一手按灭了屋内的灯光,一手将周涛拉进房间里,又抬腿踢过大门去关上,把周涛推到白墙上去按住她的双肩,丝毫不讲章法的只顾用激烈的吻去封堵对方的双唇,厮磨纠缠之中不是蓬勃生发的爱欲,而是前所未有的愤愤不平和怨怒。董卿的唇角尖锐如同刀锋,亲吻之处留下的尽是鲜红血痕,唇齿游戏间,她嘲弄地呢喃着问周涛,是否更熟悉ABC的这一套呢?可董卿根本就不需要一个回答,她的双手已急不可耐地去解周涛的衣扣,笔挺的衣领和袖口都被扯出皱褶,她触到她衬衫之下温热细腻的肌肤,手指滑动的节奏暧昧而放诞,她只想淋漓尽致的用自己的刻薄戏弄周涛,可对方却连一点反抗也没有,任由她作弄,就在董卿觉得自己快要这样逆来顺受的沉默气疯时,她听到周涛嗓子哑了似的问,那个男人又是谁呢?
这话周涛说得很轻,却足以让董卿停下她持续不断的吻,在稍稍隔开的距离里她微微喘息着,松开粘在对方身上的手,她集中起所有的注意力凝视周涛的双眼,希望能尽量不动声色的寻求到什么,可是灯被关掉了,她什么也看不清,包括对方那双眼睛里几近破碎的,似乎对只言片语都不再信任的神采。
“在责难我之前,你可不可以先回答我,”周涛的声音像是被海风吹得又干又硬,连呼吸间的停顿都让人的肉身隐隐作痛,“那个让你在酒店等待电梯时都和他忘我拥抱的男人是谁?”
原来周涛什么都看到了,就像哲学之言,董卿想,当她以为自己看到了真相下的深渊时,深渊里的真相也在凝望着她,但她仍竭力维持着自己声音里惯有的骄傲与玩世不恭反问周涛觉得自己和那个男人是什么关系。董卿不要直言相告,董卿要赢,要胜利,在法庭之上,在感情之中,她都不要自己输。
“总不会跟我们是同样的资本关系吧?”周涛语带讥诮地轻声而短促地笑了一下,“资本注入,平地起高楼,资本撤出,高楼入平地。比起你之前那些相亲对象,对方长得还不错,大概很对你胃口。”
黑暗之中,周涛低头整理着自己身上被弄乱的衣物,重新掖好衬衫的下摆,用听不出起伏的语气继续说着:“只是资本关系的话,大可不必如此动怒,说好了各取所需就只是各取所需,谁都可以走,谁都不用对谁责难,谁也不必强留谁。”
董卿有些庆幸自己在一开始就关了房间里的灯,否则周涛就能轻松的看出她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而之前的那些怒火也都在这样的不可置信里化作灰烬。原来那些自己形容和周涛之间是依靠资本维系的对话也都早已被她知晓,现在全部利刃似的剜割着自己的血肉,董卿努力想讥刺地笑一下,却最终失败,但她仍竭力掩饰着自己的颓然与落寞,哪怕对方根本看不到她所有的情绪变化。
屋内灯光再亮起时,周涛已恢复好了自己利落的职场装扮,只是衣服上那些轻微的小小褶痕还在透露着刚才的不愉快,董卿看着她,自嘲似的问,她们之间当真就只算得是纯粹的利益关系吗?周涛像是充耳不闻,默然地走过董卿,刻意偏过视线不去看她的眼睛,直到推开门时,才回过头来淡漠地对她笑了一下。
“你以前虽然问我,但其实在你自己心里却早已有了答案,”周涛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解释合同内容,“我们究竟算什么呢?这是我回答不出的问题,可你却从来都很清楚,我和你过往的那些关系,本质上并无太多不同。”
董卿有些愣愣地看着周涛转身离开,那个长久以来都存在的问题又横亘在脑海之中——她们究竟算什么呢?颓丧地把头发往后脑勺捋,眼睛里纠结得近乎痛苦的神色一闪而过,董卿唇边旋即又扯出笑来,周涛说这是自己回答不出的问题,而她却一直清楚,可她真的清楚吗?一点都不,她刚才就想这么吼出来让周涛知道自己也被她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弄得脑子打结,她也很想知道为何一切都仿佛在失控的方向不断发展,她们为什么变成了同一个笑话里的两个女主角?董卿就这样倚靠着玄关的白墙,定定地看着那扇沉重的黑色房门,她希望有人能再次把门推开,钥匙就放在俗气而毫无文采可言的红色春联背后,可是没有人来,她有许多许多的幻想,只是一切都没有发生。
Damn ridiculous joke,董卿笑得像是跟自己开了个玩笑,从周涛踏进房间,她质问对方的那一刻起,她就彻彻底底的输了,无论是在情绪上,还是言语间对彼此的刁难和伤害,现在只有她独自被剩下在这个鲜血淋漓的现场,她感觉自己地喉咙卡了根鱼刺似的生生的痛。整夜,董卿把窗户大敞着躺在床上,任凭初冬凛冽的夜风窥探似的掀起窗帘,她只管在脑子里反复检验着近期手头上的各种案子,她试图用当中那些庞大而无序可寻的数字使钝痛的头脑变得麻木,可稍有空隙周涛那些冷言嘲讽和离开时那张疏离的笑脸就闯入她的头脑里把所有的逻辑都撕扯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