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学者风范的马延缇老师

学者风范的马延缇老师 

师出名门的马老师,北大化学系毕业,教我们大学一年级的无机化学课。

如果在茫茫人海中,谁也不会注意这个衣着随意、又瘦又小的老头。可是往课堂上一站,几句话一讲,就深深地吸引了同学们的眼球。

虽然经常垂着头,半闭着眼,没睡醒似的自言自语,那都是在介绍叙述性内容时候。对他来讲,那只是精彩亮点的串联和铺垫,提不起情绪。一旦分析到精深一点的内容,学科的前沿、交叉和热点,就像到了戏剧的高潮,有了发挥学识的余地,他就睁开眼来,双目放光,甩开书本,用他那浓重的安庆口音侃侃而谈。从鲍林的共振论到路易斯的酸碱理论,从电子云的杂化到自旋态的泡利不相容原理 …讲述里透着深奥,语气里含着自信,还带着几许霸气,那真是骨鲠在喉,一吐为快。

大家瞪大了眼、张开了嘴,忘情地听着,还是觉得云山雾罩的,总是跟不上节奏,真的很崇拜啊。

感受着他那高屋建瓴的气势,不禁想到了唐诗。马先生的修为已是“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了,对我们这“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的懵懂学生,他耐心地从不同学科、不同角度启发我们,引导我们攀登,让我们感悟“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的道理和乐趣。在他的引领下,我们仿佛置身于山阴道上、西子湖畔,领略绿水青山总难舍、乱花渐欲迷人眼的绚丽多彩的知识,再凭各人的悟性去接触和探究知识的真谛,真是越学越有趣,有渐入佳境之感了。

他经常端出课本之外的知识,云里雾里的,吊我们的胃口,逼我们去查资料,自学能力在不知不觉中就提高了。

知识之雨,乍暖还寒,不知不觉中沾湿了我们的衣裳,浸透了心灵,升华了感悟。

那我就山寨僧志南和刘禹锡的诗作为感言吧:“沾衣渐湿杏花雨,吹面微寒杨柳风,激灵过后方知暖,道是无情还有情。”

是马老师颠覆了我对化学的自信。读高中时一直以为化学最简单,最直白了,没有很深奥的道理。这时才发现,原来看似简单的问题,经马老师分析就复杂了、糊涂了。

其实我们正经历着“否定之否定”的第一个“否定”,下一步才是乱中求治的第二个“否定”。老师先把水搅浑,真是乱得可以,逼我们去思索、去查阅课本之外的资料,以期更深刻理解这些问题。

我想,其实人类知识的积累,并不像在课堂里的学习,应该大都是先实践再认知,先乱而后清晰,是乱中求知的过程。当然,这种不断否定的过程还会重复,那就是更高层次的再否定了。

慢慢地我才知道,化学其实涉及范围很广,像热力学、原子物理学、量子力学、统计力学,甚至还有流体力学等等,越要深究,问题越多。真应了鲁迅先生那句话:“人生读书糊涂始。”

后来做了些研究工作,体会就更深一些。搞研究和读书一样,问题不是越研究越少,而是越研究越多。

打眼望去,挺简单的,可是深究起来,就脱不了身,混沌而纷繁,问题一个接着一个,解决一个,就会冒出更多的问题。有点像细胞分裂和裂变反应,无止无休,虽然你的理解日渐深入,可面临的新问题却更多、更具有挑战性。

原来,搞研究也是“人生研究糊涂始”啊。现在才多少明白了那些大学问家为什么总是那么忙碌和低调。

对照之下,我想起了大学的理论力学课。老师年轻又很帅,名字记不清了,板书清晰、层次分明,讲课条理清楚,例题也分析得丝丝入扣,考试内容又都在讲课范围,我们学起来特别省力,考试成绩也大都优良,真可谓皆大欢喜,怎么看都是个好老师。可是岁月最先磨去的总是脑中那些没有经过反复思维的浅薄的刻痕。几个学期一过,理论力学就烟消云散,全都还给老师了。

看来,吃那些嚼得太烂的馍是不会有回味的,不经过风雨的阳光虽然灿烂,但只能暖身却难暖心啊。

课堂上马老师一石激起千层浪。下课铃声一响,同学们就围上去,七嘴八舌,争先恐后地提问题,让他不得脱身。这时候他照例有问必答,甚至对一些很幼稚的问题,他也能容忍,淡定中透出挚爱,严肃中露着期盼。

看着这众星捧月的“答记者问”,听着张青林同学(他总有提不完的问题,我们叫他“牛皮糖”)力压众声的济宁腔,我突发联想:“当年孔夫子杏坛讲学是不是也就这般摸样?”

有时候,马老师也有回答不了的问题,他会理直气壮地说:“我不知道!”铮铮之态出人意外。“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做学问者,就是这么率真,不为虚名所累,真是大家风范啊。

记得高中我曾经问过一个教化学的二级教师,他可是当时的偶像级老师,为什么石磊遇碱会变红。他翻着眼,想了一会,压低了嗓子神秘地说:“这是一种超化学反应!”

其实到大学里才知道这就是个一般的反应,只是反应物和产物在不同的pH值(酸硷度)下颜色不同而已。

唉,纵然一夜风吹去,只在芦花浅水边,还是司空曙讲得透彻。

至今我不忘警示自己: 过分在意别人的看法就会失掉自我,远离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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