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鼠疫》看西西弗斯是快乐的吗?

西西弗斯是快乐的吗?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必须回到问题的源头古希腊神话,去看看,古希腊神话中的西西弗斯是什么样子?

西西弗斯是希腊神话人物,柯林斯国国王,他曾经触怒宙斯,也绑架过死神,最后,他居然触怒众神,被惩罚将一块巨石推上山顶,然而,每当他把巨石推上山顶时,巨石马上顺着山坡滚落山下。结果,西西弗斯的每一次努力收获的都是前功尽弃,他的生命就在不断重复永无止尽的周而复始中消耗殆尽。

可见,在古希腊神话中,西西弗斯因为触怒众神而被惩罚,周而复始做一件无意义的事情,很显然,在这里,西西弗斯是被神谴的罪人,他是不幸的。

现在,让我们来看看加缪笔下的西西弗斯。在加缪的哲学随笔集《西西弗斯神话》中,加缪改写了西西弗斯的命运,或者说,重新发现了西西弗斯的意义。所以,在希腊神话中,西西弗斯是不幸的;在加缪,西西弗斯是幸福的,所以,加缪说“人们应当想象西西弗斯是快乐的”。西西弗斯的快乐在于“运用全身心的精力去完成无用功,因为,这是世俗热情必须要付出的代价。”这段话对于理解加缪式的西西弗斯非常重要。那么,它的意思是什么呢?

它说的是,世俗人要想取得某方面的成功,必须要有做无用功的过程,这是成功必须的代价,当一个人能认识到这一点,某种意义上说他已经获得了成功。这是一种强大的心理,可以让他为自己的付出无怨无悔,并且能用欣赏的眼光看自己。当获得了这样的内心时,再去看所谓物质的成功,世俗理解的成功,他就能做到:得之坦然失之淡然。加缪的西西弗斯其实可以和西方的堂吉柯德和中国的阿Q比较。从行动上看是堂吉柯德式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从心理上说,具有阿Q的自足心理特征。

可以说鼠疫描写了各行各业的西西弗斯,各种各样的西西弗斯,现在就来看看《鼠疫》中有那些西西弗斯们。

首先看爱情中的西西弗斯。在这方面,朗贝尔是代表。

整部小说都在描写深度流放者朗贝尔为爱而战的疯狂。在《鼠疫》中,他基本在为了与心爱的人团聚,想方设法逃离疫城的努力和奔波中渡过,并为此经历了三次出逃:第一阶段,想通过个人私交,从里厄医生那里开出鼠疫病菌感染者或者携带者证明进而出城,却遭到里厄拒绝;第二阶段,试图通过其他官方通道出城,结果,他收获只是各种推诿的说辞。于是,在确定不可能通过合法途径出城之后,不死心的朗贝尔开始了第三阶段出逃行动,冒险通过走私团伙达到目的。于是,我们一次次看见朗贝尔,有时候有人陪伴,有时候又独自一人,他出现在奥兰城的街道、广场、咖啡馆……总之,不是在跟人商讨如何逃出奥兰,就是在去跟人商讨如何出城的路上。

那么,深度流放者朗贝尔是如何诠释加缪式的西西弗斯。在朗贝尔,逃离的结果似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有逃离的梦想,重要的是逃离的过程。为了自己的信念,为了自己坚信的和热爱的,即使明知飞蛾扑火,依然要不管不顾。在这个时候,朗贝尔的爱已经超越了私人的情感和肉体的欲望,他本人也变成了一种精神信仰的载体。

其次,我们再来看一看拥有真正信仰的西西弗斯,看看信仰的西西弗斯是怎么回事儿?可以说这个代表非帕纳卢神父莫属。

帕纳卢神父一直有着坚定的宗教信仰。《鼠疫》中,帕纳卢神父第一次出场是在第二章封城之后。面对鼠疫,他先做了一系列讲座,接着又做了一星期集体祈祷,尤其是集体祈祷时,万人空巷,民众们纷纷涌进教堂,正殿人满为患之后,来参加祈祷的人排到教堂外的台阶甚至广场上。

这个时候,一方面说明帕纳卢神父坚信上帝能够拯救人们,奥兰城的人民也还没有对上帝彻底失望,帕纳卢神父和奥兰市民希望通过忏悔,祈祷,得到仁慈的上帝对他的子民的谅解。但是当疫情持续之后,人们开始迷信开始相信预言之类的东西,本就不太坚定的对上帝的信仰彻底动摇。直接的后果是,帕纳卢神父第二次出现在大教堂布道时,前来参加的人寥若晨星,居然连教堂正殿都没有站满。但毫无疑问,这个时候的帕纳卢神父依然坚信上帝,他认为,是人们还不够虔诚,是因为世人的罪孽太过深重,不是一两次祈祷就能够得到上帝谅解的。

帕纳卢神父也怀疑过。在目睹了奥通法官的小儿子,一个无辜的生命在他面前去世之后,他开始产生怀疑,他不明白,一个无辜的的儿童,他没做错什么,为什么上帝都不饶过他。他想弄清楚,解开自己心头的疑惑,因为如果这种疑惑一直存在的话,会动摇他对仁慈的上帝的信仰,一个人对自己信仰的东西产生怀疑那是人世间最痛苦的事情,这对于年事已高忠诚信仰上帝的神父来说尤其如此:如果上帝不存在,如果上帝连无辜的生命都不放过,这将是对他信仰的一种颠覆,是对他此前生命的嘲讽。所以他想弄明白,搞清楚。

结果呢?结果,他本来还在志愿者队伍中救死扶伤,却果断退出队伍;紧接着,当他生病患有鼠疫之后,致死都不接受里厄医生救治。这两件事儿说明了什么?

说明帕纳卢神父最终选择坚持自己的信仰,坚持对上帝的爱。他说:“不是相信一切,就是否定一切”“或者全相信,或者全否定”。帕纳卢神父为什么如此黑白分明非此即彼地坚信上帝的合理性。

因为,在帕纳鲁神父看来,真正的信仰只有肯定和赞成,稍微的怀疑便意味着对信仰的否定,对自己一直坚持的东西的否定。所以,在面对暂时的不可理解,不能明白时,我们应该有的态度必须是,或者说,这个时候才更需要你的坚持和赞成,也就是越是困难的时候越要坚持自己的信仰,不动摇自己的信仰。塔鲁就是反面教训,因为怀疑自己,从而陷入分裂和永世不得安宁的痛苦之中。在这一点上来说,帕纳卢神父是快乐的,帕纳卢神父是幸福的,因为信仰的坚持而快乐。甚至为了信仰的坚持选择莫名其妙地死去也是一种快乐。

所以最后,帕纳卢神父离开以塔鲁和里厄为首的志愿者队伍,也意味着对塔鲁代表的世俗道德律和里厄代表的科学精神的否定。所以最后,帕纳卢神父致死不接受里厄医生的救治,意味着对科学精神的否定:医生和神父,一个代表现代科学,一个代表古代宗教,他不接受里厄医生,也意味着不接受科学观念。可以说,帕纳卢神父为自己的信仰而死,为自己的信仰无怨无悔而死。

甚至,我们还可以看到一个恶的西西弗斯。

如果上面这些人物都是善的西西弗斯的话。其实,在《鼠疫》中,加缪还描写了一个恶的西西弗斯—-大反派科塔尔。他自始至终都走在犯罪道路上,出场的自杀是过度紧张,担心住监狱,鼠疫流行之后,大家都冒着生命危险投入到抗疫活动中,里厄,塔鲁,朗贝尔等等,可以说,他的身边到处是正义之人,但是都无法改变他,并且拒绝了塔鲁邀请他加入志愿者组织的请求。

在整个疫情期间他如鱼得水,他走私犯罪谋取利益,甚至,一次次担心,担心鼠疫过去,因为,他的信仰就是自己的利益第一,为了自己的利益可以放弃一切。这是科塔尔,加缪从这个唯一的反派角度,同时也在诠释西西弗斯,如果说,朗贝尔和塔鲁等是正面西西弗斯的话,科塔尔则是反面西西弗斯,在这里,也可以理解,西西弗斯的英雄们,他们的信仰是不一样的,他们的面孔也是不一样的。

也许,用科塔尔来理解加缪荒诞的英雄有些不太高尚,但是,我们从这个人身上,也发现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为了自己的信仰不顾一切的特征,也成为恶的西西弗斯代表。但这样的西西弗斯注定有一个不好的结果,最终被乱枪打死,正可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不到。

毫无疑问,科塔尔这个恶的西西弗斯在这里具有警示意义,这不是加缪所赞赏的一种西西弗斯,他的出现是为了反衬那些高尚的西西弗斯。

鼠疫,描写了各种各样的西西弗斯,他们的一个共同特征是坚持信仰,为了自己的信仰可以牺牲一切,包括生命,可以说,西西弗斯指的就是这样一种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所以,从《鼠疫》看,加缪的西西弗斯们是快乐的。因为有信仰的人是快乐的,坚持信仰的人是快乐的,加缪的西西弗斯们,他们都有自己的信仰,为了自己的信仰可以面对死亡,加缪的西西弗斯们因为不怕死亡而超越死亡。加缪通过他的西西弗斯们阐明他们的快乐,同时思考人生思考人性,给我们指出一种人生境界,一种人生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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