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处的意义

        ——读黑塞的《园圃之乐》

《园圃之乐》中的散文,诗歌,小说是从众多黑塞作品中抽取出来的,以贯穿黑塞一生的田园生活为线索结集成册。从那些对植物极尽细微的描述里可以看到黑塞对世界的观察和思考。有人说艺术家是孤独的。这种孤独实际上是表面上的孤独——艺术创作时需要挖隧道式的探索,需要爆发式的思考,为了聚焦精神往往会关闭其它感官,屏蔽烦扰,这种状态看起来就是孤独了吧?文字创作当然是艺术创作的一种形式。也许,正是这些研究式的观察和思考让黑塞的思想始终忙碌着,尽管不交流也不觉得孤独。但他身边的亲人不同,他们是靠交流共生于世的,体察不了黑塞的独特心理,当然会为他的孤独倍感担忧。

在《童年的花园》里,黑塞回忆了儿时对植物的好奇。‘’我怀着假日的欢快心情徜徉于花丛之间,在这儿那儿闻闻伞形花序的芳香,或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掰开花萼,朝里探视,窥察神秘莫测的、灰白的幽深之境,探究井然有序的叶脉和雌蕊、毛茸茸的花丝和晶莹的花粉管。‘’《鸢尾花》中写的是细致入微的观察和思考,极具想象力的文字背后是天才作家天马行空的奇思异想。‘’他看到这浅蓝的花的底部长出几排黄色的花蕊,中间有一条明亮的通道,往下通往花萼,进入花朵远处的蓝色神秘之境。他非常喜欢这朵花,久久地仔细往里端详,但见这几排精巧的黄色花蕊时而变成皇家花园的金色篱笆,时而变成两行美丽的梦幻树,站立在那儿,没有一丝微风吹拂,中间那条明亮的神秘通道布满生气勃勃的玻璃状脉络,一直伸向内里。花瓣内面中央有鸡冠状白色带紫纹突起,这条小径向后倒退,消失在金色的树林中,进入深不可测的咽喉,紫色穹窿花瓣英姿飒爽,弯弯地架于其上,将一片迷人的薄薄的阴影覆盖着静待的奇迹。安塞尔姆知道,这就是花朵的嘴,在华美的黄色花瓣之后,在蓝色的咽喉之中,是花朵的心脏和思想栖息之所,花朵的呼吸和美梦都是经由这条可爱、明亮、布满玻璃状脉络的通道进出的。‘’也许这些文字除了展示自然奇幻的美以外确实没有其它意义,但是若没有沉浸式的体验又哪里能看到这种奇幻的美呢?对比鲁迅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那里写的百草园写的是一群孩子的集体童趣,跟黑塞的独自研究截然不同。稍加注意就可以看到独自观察是幼儿自主学习的最重要途径,它帮助小婴儿发出第一个有意义的音节,完成第一个自主动作,这个过程中若不断被干扰只能减缓而不是促进学习的进程。

在《外在世界的内心世界》一篇中黑塞展露了对世界的认识。这篇看起来很像古希腊哲学家的演讲稿。‘’我们的心灵始终在不断参与世界的永恒创造。更确切地说,活动在我们心里和大自然里的,是同一个不可分割的神,倘若外部世界毁灭了,那么我们之中就有人能够将其重新建造起来,因为山川与河流、林木与树叶、根茎与花朵,所有这些大自然中的造物,在我们心中全都已经预先成形,全都源自我们的心灵。‘’无论西方哲学,还是东方哲学对世界和宇宙的奇奇怪怪的思考,我们都很难理解。为什么思考这些?这些看似荒诞的结论仅仅是幻想,还是有论据支撑的论点?其实把人放到一个安静空旷无扰的空间里,他自然要想点什么。他看到什么就会想什么,向高远处看是星空宇宙,向脚下看是花草虫鱼,那么那些奇奇怪怪的认识自然而然就来到了部分人的思想里,挡都挡不住。只有能独处的人才能看到,想到人心未至之处。

年纪渐长,黑塞开始减少社交。《哀老树》中对书房外熟悉的湖光山色有了一种深入骨髓的浓墨重彩的描述,彼时每棵树不再是树,而是老朋友。他们不仅历经沧桑,他们还有真知灼见,且忠诚可靠。‘’从书房向外观看,那梯台、那灌丛和树木,比房间和室内的东西更加属于我和我的生活,它们才是我真正的朋友、我的亲人,我同它们生活在一起,它们对我忠诚,完全可以信赖。每当我向花园投去一瞥,它总是回我以深情的目光——那不是它注视陌生人的惊喜或淡漠的目光,它所含的意思要多得多,可以说是绵绵不尽的,因为这景象白天黑夜、一年四季、年复一年,无论刮风下雨无时无刻都伴随着我,……‘’。

衰老已至,黑塞开始思考生与死。《梦中之屋》中借老园丁内安德的视角写道‘’自从他越过生活之巅,走下遍布长长阴影的深谷以后,他就放弃了逃避死亡的思想。他从何处来,他往何处去,对他来说就是同一个地方。那引诱的生命的呼唤,从孩提时代开始就每天召唤他、激励他的脚步不断向前的生命的呼唤,渐渐变成了召唤他死亡的声音,他觉得,这个从彼岸向他呼唤、要他随它而去的声音一点也不让人感到惶恐和奇怪。生与死不过是名称而已,不过那引诱的声音依然存在,唱着,拉着,还让他跟上岁月的节拍,而这条路通往的正是故乡。‘’老人在生命的花园里创造了自己的个人世界,他似乎越来越不需要别人。无论是了解别人,爱别人,还是被了解,被爱,他都不再需要了,他需要的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精神花园里得到满足。

很奇怪么?从满怀热情地投身于这个世界,事业,名利,家庭,甚至是战争,到完全退出,人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会这样,还是人原本就会这样呢?我想人最终的归宿是独处,不是坟墓。独处的时候做什么好呢?莫奈画睡莲,就在花园里不停地画,画出了梦幻荷花。黑塞就是散步吧或者是跟花草对话,把自己的故事讲给草木,草木也讲给他。杨绛是一直在做梦吧?在白日梦中与逝去的女儿,病房中的丈夫团聚。为何在他们记录的独处中我觉得前两者更自由一些?莫奈画出的有兴奋,有喜悦,好像看到了天堂。黑塞写出来宽慰和解脱,似乎准备好了踏上彼岸。杨绛好像在准备集合,寻人,想再找回自己的家。放不下人与人之间的连接时是无法达到自由的,是这样吧?人是孤身而来,也无法结伴而去,独处就是归去的筹备阶段而已。放松所有的关系,才好告别吧?

202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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