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年来品德最好的皇帝

说起汉朝,可能大家就会联想到汉武帝,所谓学大汉武立国,武力发展到当时的极致,也许就是汉武帝时期了。又或者联想到汉高帝刘邦,由流氓无赖而登基大宝。而其实,在古代的文人中间,汉武帝时期,尤其是汉武帝后期,简直就是大乱之世,是文景之治之后的盛极必衰,是老百姓生活特别困苦,不忍回首的时期。而相对来说,所谓的文景之治,才是社会各阶层都感觉生活十分轻松的繁华盛世。开启文景之治的皇帝汉文帝,我们通过史书,了解之后就会发现,如果正史的史官是秉笔直书,没有任何夸张的成分的话,只要大概的事实都是真的,那汉文帝这个人,真的不仅是难得的贤君,简直就是所谓君子中的楷模。品德可以用高山仰止来形容了。

汉高帝刘邦时期,孝惠帝,如意连同各自身后的后宫,大臣,争夺皇位,最后,孝惠帝登极,吕后实权在握,诛杀如意,把如意母后做成人彘,等到孝惠帝病崩,吕氏家族擅权。到最后,外戚集团跟将军集团决战而败北,吕氏灭族。这时候,将军集团并没有有对刘氏取而代之的想法和实力。于是,立哪个刘氏皇子为皇帝便成了问题。而当时权利最大的就算太尉周勃和丞相陈平了。他们觉得已经去世的孝惠帝最大的问题就是他母后吕雉实在太难搞,弄得刘氏家族以及一众老臣家族整个差点翻船。这次找个外戚不那么强势的家族为好。于是就看好了代王。代王的母后是薄太后,为人低调谦逊,说白了就是觉得薄氏家族势孤力弱,以后不会搞事情:大臣议立後,疾外家吕氏彊,皆称薄氏仁善,故迎代王,立为孝文皇帝,而太后改号曰皇太后,弟薄昭封为轵侯。

于是对代王的征召令就发出去了,代王收到了之后,敢不敢去是个问题啊,京师刚刚大乱,吕氏全部诛杀,大臣当权,谁知道去了怎么回事啊。于是代王问自己的心腹,心腹张武是这么想的:“汉大臣皆故高帝时大将,习兵,多谋诈,此其属意非止此也,特畏高帝、吕太后威耳。今已诛诸吕,新喋血京师,此以迎大王为名,实不可信。原大王称疾毋往,以观其变。”

当然也有代王的谋士鼓励代王去继承皇位,比如代王的中尉叫宋昌进的谋臣就说:

“群臣之议皆非也。夫秦失其政,诸侯豪桀并起,人人自以为得之者以万数,然卒践天子之位者,刘氏也,天下绝望,一矣。高帝封王子弟,地犬牙相制,此所谓盘石之宗也,天下服其彊,二矣。汉兴,除秦苛政,约法令,施德惠,人人自安,难动摇,三矣。夫以吕太后之严,立诸吕为三王,擅权专制,然而太尉以一节入北军,一呼士皆左袒,为刘氏,叛诸吕,卒以灭之。此乃天授,非人力也。今大臣虽欲为变,百姓弗为使,其党宁能专一邪?方今内有硃虚、东牟之亲,外畏吴、楚、淮南、琅邪、齐、代之彊。方今高帝子独淮南王与大王,大王又长,贤圣仁孝,闻於天下,故大臣因天下之心而欲迎立大王,大王勿疑也。”

分析的可谓鞭辟入里:刘氏现在还是天下绝对的人望所在,制度基础也早已经确立下来并且非常完好,既然是民心所向,又有那么多兄弟分疆裂土在你身后支援你,不要怀疑,肯定是诚心请你当皇帝。

谋士的作用真是能清晰的展现在这里,明明大家面对的都是相同的复杂的情势,正着说能说得通,反着说也有道理。但是有些人的分析,就的确能让人拨开迷雾见晴天,从众多说法中找到最准确的那一种,从而引导人做正确的决定。

但这毕竟是一个艰难的抉择,选对了,一步登天,为我独尊,选错了,就成了别人的傀儡和垫脚石。代王仍然犹豫不决。后来又找人算卦,得到天子的卦象,再派自己舅舅去见绛侯周勃,探到了底,的确是要拥立自己为皇帝,于是,代王乃笑谓宋昌曰:“果如公言。”乃命宋昌参乘,张武等六人乘传诣长安。至高陵休止,而使宋昌先驰之长安观变。

宋昌在代王即位的过程中发挥了极重的作用:群臣拜谒称臣。代王下车拜。太尉勃进曰:“原请间言。”宋昌曰:“所言公,公言之。所言私,王者不受私。”太尉乃跪上天子玺符。直接拒绝了周勃要私下授受玉玺的行为。这样,周勃要兜售私恩就没有得逞,以后汉文帝才能处于主动的立场,大权在握而拱治天下。终于,代王顺顺利利的遂即天子位。

汉文帝即位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大安天下。先封功臣。周勃,陈平因为平定了吕氏作乱而被封为左右丞相,大将军灌婴晋位太尉,也就是天下兵马大元帅,吕氏在太后专权时期夺取的土地和封号,都封还给旧主。于是天下大安。

十二月,汉文帝渐渐显示出了他仁治天下的皇帝特质。因为他感到天下经过秦末的大乱,需要休养生息,需要温和的政策和刑罚来管理生民。于是他提出对汉初期严刑峻法非常重要的修正,取消连坐:朕闻法正则民悫,罪当则民从。且夫牧民而导之善者,吏也。其既不能导,又以不正之法罪之,是反害於民为暴者也。何以禁之?于是,民心皆悦。

即位的第二年正月,汉文帝第一次显示出了自己宏大的气度和高尚的品德,因为有司请立太子,汉文帝的回复可谓诚恳:

“朕既不德,上帝神明未歆享,天下人民未有嗛志。今纵不能博求天下贤圣有德之人而禅天下焉,而曰豫建太子,是重吾不德也。谓天下何?其安之。”

就是说我都是没有什么德行的人,既然当了皇帝,我既然现在不能求得天下的贤才来禅让皇位,怎么还可以这么早就提前设立太子呢?让天下怎么看待我,不要再讨论这件事了。又说:“楚王,季父也,春秋高,阅天下之义理多矣,明於国家之大体。吴王於朕,兄也,惠仁以好德。淮南王,弟也,秉德以陪朕。岂为不豫哉!诸侯王宗室昆弟有功臣,多贤及有德义者,若举有德以陪朕之不能终,是社稷之灵,天下之福也。今不选举焉,而曰必子,人其以朕为忘贤有德者而专於子,非所以忧天下也。朕甚不取也。”

宗室中有那么多贤德的人,等我死了的时候,如果从宗室中挑选一个贤者来当皇帝的话,那才是天下之福,社稷之灵。现在就订好了要传给我的儿子,那岂不是太自私了?

不管是本心也好,史书美化也好,当时的史官谄媚夸张的记叙也好,从古至今,自谦自身不能当皇帝的人有很多,但是如此诚恳的不想让皇位在自己血脉下传承的皇帝还真是凤毛麟角。

三月份的时候,汉文帝想起来从私邸跟自己来冒着风险到都城继承皇位的跟从人员,想要赏赐他们,却并不虚伪,圣旨里直指其实:“方大臣之诛诸吕迎朕,朕狐疑,皆止朕,唯中尉宋昌劝朕,朕以得保奉宗庙。已尊昌为卫将军,其封昌为壮武侯。诸从朕六人,官皆至九卿。”

十一月发生了日食,汉文帝的罪己诏书写的甚是诚恳:朕闻之,天生蒸民,为之置君以养治之。人主不德,布政不均,则天示之以菑,以诫不治。乃十一月晦,日有食之,適见于天,菑孰大焉!朕获保宗庙,以微眇之身讬于兆民君王之上,天下治乱,在朕一人,唯二三执政犹吾股肱也。朕下不能理育群生,上以累三光之明,其不德大矣。令至,其悉思朕之过失,及知见思之所不及,匄以告朕。及举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者,以匡朕之不逮。因各饬其任职,务省繇费以便民。

汉文帝三年的时候,有司又请立汉文帝的诸皇子为诸侯王,汉文帝这时候又显露了他忠厚的本性:上曰:“赵幽王幽死,朕甚怜之,已立其长子遂为赵王。遂弟辟彊及齐悼惠王子硃虚侯章、东牟侯兴居有功,可王。”乃立赵幽王少子辟彊为河间王,以齐剧郡立硃虚侯为城阳王,立东牟侯为济北王,皇子武为代王,子参为太原王,子揖为梁王。

对于造反的诸侯王,汉文帝也是满心哀怜:六年,有司言淮南王长废先帝法,不听天子诏,居处毋度,出入拟於天子,擅为法令,与棘蒲侯太子奇谋反,遣人使闽越及匈奴,发其兵,欲以危宗庙社稷。群臣议,皆曰“长当弃市”帝不忍致法於王,赦其罪,废勿王。群臣请处王蜀严道、邛都,帝许之。长未到处所,行病死,上怜之。後十六年,追尊淮南王长谥为厉王,立其子三人为淮南王、衡山王、庐江王。

在古代,统治的最高境界就是所谓的无为而治。而为了这个目标,不知有多少昏君庸臣置天下生民于水火而不顾,因为真正追求无为而治的君主,必须是像汉文帝这样有着极高的道德标准和极高的智商,顺势而为,真正的从民心出发,所谓政策出自民心就是了。

汉文帝的时候,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有个叫淳于公的人犯罪了该受刑,他没有儿子,只有五个女儿,这人被抓走之前,就埋怨自己的几个女儿,你看看我生了你们有什么用,一个男子都没有,到了危急时刻一个能帮忙的都没有!于是他的小女儿就非常的伤心,上书给皇帝说:“妾父为吏,齐中皆称其廉平,今坐法当刑。妾伤夫死者不可复生,刑者不可复属,虽复欲改过自新,其道无由也。妾原没入为官婢,赎父刑罪,使得自新。”

汉文帝竟然因此就废除了肉刑,但是从诏书中看,却没有一丝的虚伪和矫作:“盖闻有虞氏之时,画衣冠异章服以为僇,而民不犯。何则?至治也。今法有肉刑三,而奸不止,其咎安在?非乃朕德薄而教不明欤?吾甚自愧。故夫驯道不纯而愚民陷焉。诗曰‘恺悌君子,民之父母’。今人有过,教未施而刑加焉?或欲改行为善而道毋由也。朕甚怜之。夫刑至断支体,刻肌肤,终身不息,何其楚痛而不德也,岂称为民父母之意哉!其除肉刑。”

汉文帝这个人比较有趣,没事最喜欢的就是自我反省和批评,在汉文帝十五年的春天,又下了一个罪己诏:“朕获执牺牲珪币以事上帝宗庙,十四年于今,历日长,以不敏不明而久抚临天下,朕甚自愧。其广增诸祀墠场珪币。昔先王远施不求其报,望祀不祈其福,右贤左戚,先民後己,至明之极也。今吾闻祠官祝釐,皆归福朕躬,不为百姓,朕甚愧之。夫以朕不德,而躬享独美其福,百姓不与焉,是重吾不德。其令祠官致敬,毋有所祈。”

古人是非常信奉祭祀和祈福的,汉文帝认为自己的德行不佳,不敏不明,当皇帝非常的惭愧,而现在的祭祀官员都是为了皇帝祈福,皇帝感觉非常的羞愧,让祭司官员以后不得给皇帝祈福。这件事其实能看出一个人最深的心地。就算当时的史官在谄媚,也造假不出这样的诏书,因为这是出于心的自谦,不是出于完全的公心,断然不会出现这样的诏书的。

但凡帝王,在绝对的权利熏灼之下,上了年纪以后,晚年不是倦政就是昏招跌出,比如康熙,比如汉武,梁武。但是汉文帝似乎不在这个怪圈里,汉文帝十九年的时候,皇帝又下诏,又是自我反省开头:“朕既不明,不能远德,是以使方外之国或不宁息。夫四荒之外不安其生,封畿之内勤劳不处,二者之咎,皆自於朕之德薄而不能远达也。间者累年,匈奴并暴边境,多杀吏民,边臣兵吏又不能谕吾内志,以重吾不德也。夫久结难连兵,中外之国将何以自宁?今朕夙兴夜寐,勤劳天下,忧苦万民,为之怛惕不安,未尝一日忘於心,故遣使者冠盖相望,结轶於道,以谕朕意於单于。今单于反古之道,计社稷之安,便万民之利,亲与朕俱弃细过,偕之大道,结兄弟之义,以全天下元元之民。和亲已定,始于今年。”

汉文帝决定和亲了。其实在有汉一朝,汉族和匈奴打打停停,从来没有消停过,汉文帝的策略就是,能和平我就配合你,你要贸易什么的都好说,你要非要抢东西咱们就打,我也不怕你,所以,在文景时代,人民的生活相比其他时期,虽然仍属古代物资匮乏,民智不开,但是相对生活要安宁的多。

史记里面记述,最后总结的时候,司马迁是这么写的:上常衣綈衣,所幸慎夫人,令衣不得曳地,帏帐不得文绣,以示敦朴,为天下先。治霸陵皆以瓦器,不得以金银铜锡为饰,不治坟,欲为省,毋烦民。南越王尉佗自立为武帝,然上召贵尉佗兄弟,以德报之,佗遂去帝称臣。与匈奴和亲,匈奴背约入盗,然令边备守,不发兵深入,恶烦苦百姓。吴王诈病不朝,就赐几杖。群臣如袁盎等称说虽切,常假借用之。群臣如张武等受赂遗金钱,觉,上乃发御府金钱赐之,以愧其心,弗下吏。专务以德化民,是以海内殷富,兴於礼义。

我觉得最后两句,就是对一个为政者无上的评价。人是万物之灵,但是人们能吃上饱饭,综合几千年的历史,也一共不过近期几百年而已。在遥远的汉朝,能让海内殷富,这一条就足以让汉文帝这个名字熠熠生辉了。

最后让人动容的就是汉文帝的遗诏,汉文帝在公元前一百五十七年晏驾,遗诏:“朕闻盖天下万物之萌生,靡不有死。死者天地之理,物之自然者,奚可甚哀。当今之时,世咸嘉生而恶死,厚葬以破业,重服以伤生,吾甚不取。且朕既不德,无以佐百姓;今崩,又使重服久临,以离寒暑之数,哀人之父子,伤长幼之志,损其饮食,绝鬼神之祭祀,以重吾不德也,谓天下何!朕获保宗庙,以眇眇之身讬于天下君王之上,二十有馀年矣。赖天地之灵,社稷之福,方内安宁,靡有兵革。朕既不敏,常畏过行,以羞先帝之遗德;维年之久长,惧于不终。今乃幸以天年,得复供养于高庙。朕之不明与嘉之,其奚哀悲之有!其令天下吏民,令到出临三日,皆释服。毋禁取妇嫁女祠祀饮酒食肉者。自当给丧事服临者,皆无践。绖带无过三寸,毋布车及兵器,毋发民男女哭临宫殿。宫殿中当临者,皆以旦夕各十五举声,礼毕罢。非旦夕临时,禁毋得擅哭。已下,服大红十五日,小红十四日,纤七日,释服。佗不在令中者,皆以此令比率从事。布告天下,使明知朕意。霸陵山川因其故,毋有所改。归夫人以下至少使。”

一个只有四十七岁的,一生孜孜求治的皇帝,临死之时,想的最多的,是告诫后世子孙,万物有生即有死,这是天地自然之理。不要为了身后事铺张,赶紧干正事,过自己的生活。

不知道一生中,半辈子发动战争,半辈子寻求长生不老的汉武帝,死后怎么有脸去见他的爷爷。

作者:史海拾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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