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的蝴蝶结

二十年前腊月里的一个清晨,刚上班,身材瘦高的中年男人和一个瘦弱不堪的小姑娘站在医生办公室门口,阳光被严实地挡在了他们身后。

男人表明来意,医生们略显吃惊地把目光投向了小姑娘。瘦高男人是女孩父亲。作为县里的妇幼保健院,少女来做流产的为数不少,不过大多由男友陪着,也有男友母亲陪着的,还有自己母亲陪着的,但是由父亲陪着来堕胎的,这是我实习以来见到的第一例。

医生问及年龄,男人说女孩13岁。实际看上去也就11岁的样子,一米四左右的身高,穿一件有点旧的朱红色紧身丝绵小袄,胸部平平。扎两个高高的双马尾,一边一个玫红的蝴蝶结,瘦削的脸上一双清亮的眼睛好奇的东张西望。我望了望她微微隆起的腹部。

值班汪医生例行问了女孩的基本情况,末次月经等,女孩的眼神有点茫然,轻轻摇了摇头小声说“不记得”开了检查单,父女俩一前一后的走了。

不久,男人送来B超单和化验报告,从医多年的汪医生仔细看过检查单,皱起了眉头,把检查单递给了一旁的主任。主任望着男人“你女儿是艾滋病毒携带者”

男人浑浊的眼睛显出一丝疑惑,看上去像是没有明白主任的意思。

主任又说“你女儿有艾滋病”

男人一脸漠然,撕纸般的声音“大夫,你和我说没用,我也给她治不起”

主任没有再说话,男人转身走了出去,他的头往前探着,有点驼背,走路时脚好像抬不起来似得。显出和他年龄不相称的苍老。

汪医生说“五个多月了,还贫血。我担心大出血”汪医生说着站起来,我知道她是去给女孩做检查,赶紧跟了出去。

王医生50出头,已经有不少白头发了。她先问女孩吃饭了没有,女孩答吃了。她让女孩上产床,细心地给她做了检查,放上引产用的药。我叮嘱女孩一些注意事项。和她一起进了病房。病房里只有她一人,你爸呢?

他去买纸了,女孩按照吩咐躺在了病床上。

“那你妈妈呢?”我想象不出这个瘦的只有70斤的女孩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家庭。

“我妈妈——我五岁她就跑了”女孩没有表情。

“你上几年级了?”

“没上学——在饭店打工——小饭店”

我心里愈加沉重“你爸做什么”

“他在工地干活,到处跑”我交代了她几句,女孩懵懂的眼神像针一样刺着我的心,走出病房,冬日和煦的阳光丝毫没有让我感觉到一丁点暖意。

大概凌晨三点,外面飘起了鹅毛大雪。那时的妇幼保健院,产科和妇科在一个房间,并列放两个产床,房间大而无当,空荡荡的,空调坏了好几天。房间里冷飕飕的,我不由得裹紧了身上的羽绒服。

小女孩瘦的麻杆似的腿搁在支架上,她的生殖器官远没有发育成熟。胎盘一点点从她的身体内被钳出,汪医生细心是出了名的,手术的过程有点长,这种情况下,生殖器官发育不成熟,有宫颈裂伤的可能。

豆大的汗珠顺着女孩的额头不断地滚落下来,她的唇紧紧闭着,我能感觉到她在紧咬着牙,自始至终,她没有吭一声。

那晚,回到休息的房间,我很久没有入睡,后来终于昏昏沉沉地睡去,却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等我醒来,已经快中午了。

我想起那个瘦弱的小姑娘,来不及梳洗赶紧跑到病房。病房里只有一个中年女人,我问起小姑娘,中年女人说“他们好急,出院了”小姑娘睡过的那张床空着,枕头边压着一枚玫红的蝴蝶结。我久久地凝视那玫红色的蝴蝶结,胸口像压上了一块巨石般沉重无比。

那天就我们俩在病房的时候,我好想告诉小女孩,年少的时候我也戴过和她这种颜色一模一样的蝴蝶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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