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

这是两间正屋,屋子中央放着一张小床,床左侧就是一口漆的乌黑发亮的棺材,棺材盖板下边压着一块红布,四周垂下,显得红布更红,黑漆更黑。棺材右边睡着女的,左边一张大床,地上睡着男的。棺材后面的一张八仙桌点着一盏煤油灯,灯火忽闪忽闪的,仿佛马上就能灭掉。它的亮光也仅能亮桌子那么一块地方。

外面一片乌漆嘛黑,如果刚从屋里走出来,你要站一会,才能确定自己的位置,左边黑的是两间偏房,作厨房用,里面也放一些杂物。右侧黑黑高高的是一棵泡桐树,村上黑黑的一团一团的,这是蹲的一只一只的鸡。由于正屋只有两间宽的空,北偏房又占了差不多一间,所以显得整个院子狭长,逼仄。这些鸡晚上上墟,如果在地上,人来人往,总不得安生。环境造就鸡,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也不知是哪只鸡开始的,一到晚上,它们就飞到树上去,不惧风霜雨雪。

鸡已叫头遍,都说黎明前的夜是最黑暗的,一点不假。黑色的苍穹繁星点点,它们是那么的远,让人一点想去看看它们到底是什么的欲望都没有;除此之外,目之所及,全是夜的黑,这黑让人不知道身处何处,四周是一片完全未知的世界,心里有种莫名的孤单,不踏实。四周一片寂静,这时,只有这一声声鸡叫,这黑魆魆的房屋,树木,才会把人拉到现实之中,给人些许安慰。

屋子里,鼾声此起伏,梁松元躺在妈妈的怀里迷迷糊糊地睡着,现在,他的小肚又被憋的鼓鼓的,他开始做梦,尿急,到处找地方尿尿,可是刚想尿,马上就醒了。自从尿了几次床,被妈妈训斥,一有尿意他就这样,开始睡不踏实。潜意识中,他已明白他只能起来到外面尿,可是,这被窝太舒适了,他一刻也不想离开。憋醒了,他就闹腾一下,仿佛有人在故意骚扰他的睡梦,让他有点不胜其烦。

几次三番,松元的妈妈颂也被闹腾醒了。她用胳膊肘支起半边身子,低低地问:”羔,羔,是不是想尿尿了?”。松元又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床上躺着的是颂的父亲,也就是松元的外公,他已经卧床不起快一个月了,作为她父亲的唯的一孩子,家里人情来往,在床前为父亲尽孝,有空了,还要忙家里家外的农活,颂早已心力俱疲,身形整整消瘦了一圈,前几天,突然老人的病情更重了,和老人是发小,来把了一下脉,然后对颂说:“就这几天了,准备准备吧。”于是,颂就通知了几家至亲,既见上最后一面,同时也准备一下老人的身后事。

看看松元又睡着了,颂也准备躺下继续睡一会。这时,她习惯性地抬头看看躺在床上的父亲。这几天老人都没大进食,她用一个铝钵煮一点大米粥,里面放几颗红枣,每次他只能喝几勺,剩下的就给站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的松元喝了。开始他清醒的时候,看到松元眼馋的劲儿,他还能笑,心里想着少吃几口,多留一点给松元。现在,他已经没有那个精神头了,吃的也更少了,给松元剩下的也更多。

昨天晚上,老人突然要吃咸的,春天这个时节,地里除了刚泛青的小麦,没有其它的青菜可吃,颂就给他和面煮了碗面条,只用油炸了点葱花,然后打了两个荷包蛋。这次还不错,老人吃了整整一碗面条,但是两个荷包蛋说什么也不吃,最后都进了眼巴巴站在旁边的松元的肚子里。

给他点水喝吧,颂边想着边坐起身,披上衣服,从桌子的开水瓶中倒半碗开水。她先是把头俯到老人的耳边,小声说:“达,达,醒一下,我给你的水喝。”然后,她就半跪在父亲床边,左胳膊慢慢支起老人的头,右手端起碗,用嘴吹了吹碗里的水,感觉水不太烫,小心翼翼地把碗往老人的嘴边送。

刚开始几口,还能听到老人喉咙里咕咚咕咚往下咽的声音,接下来,颂再把碗的水往嘴里送时,水就顺着嘴角流到外面,也听不到老人下咽了声音了。颂以为老人又睡着了,于是就用碗沿碰了碰老的牙齿,示意他再喝几口,一点反应都没有。当颂想继续叫醒父亲时,只见老人的胳膊一松,头一歪,倒在颂的怀里。

颂赶忙把碗丢在床边,手忙脚乱地把老的头放到枕头上,站起身来,弓着身子,用手不停地摇着父亲的身体,惊慌失措地喊:“达,达,你醒醒,你醒醒。”

听到颂的喊声,屋子的其他人也赶忙起来,这时老人已无半点鼻息。其中一个年长的说:"快点给他穿衣服,天亮入殓。”

尽管颂早已知道这一天早晚要来,但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父亲离去,颂还是哭地撕心裂肺,屋里其他的人也跟着嘤嘤地哭起来。

这一天,村里的四邻八舍都醒的特别早,而且是破天荒的不是被鸡叫醒,是被哭声惊醒。

颂的父亲,石顺德,死了,时年63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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