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客居尘国
尘国，尘埃之国。
因为这个国家到处是土，所以田地肥沃，庄稼长得旺盛。
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我们一行人，已经所剩不多，但是还都是孩子模样，还要听从领队的话。
我们刀客庄，已经改名为刀客营，领队变成了营长，不过我们还是习惯叫他领队。
因为安逸，因为富庶，所以他们需要娱乐。
领队的很有头脑，到尘国的第一日就开始在一个还算热闹的街头开始卖艺。
他让我们表演刀术，我们的刀术经过岁月的历练，已经渐趋成熟，但是还缺乏一些淬炼，才能真正的炉火纯青。
我们的刀术一表演，吸引了很多人来观看。
这一下完了，因为杂耍的、舞龙灯的、唱戏的、说书的都停了下来，青楼的、茶馆的、餐馆的人统统都来看。
他们的目光中充满着猎奇，甚至有人认为，我们也许是天外来客。
我们练得热火朝天，我和六爷的女儿尤其卖力，我们感觉这一瞬间，我们不是卖艺的人，我们就是天上的星辰在闪烁。
喝彩声不断，然后是四面八方投来的银子，我们接都接不完，领队的喜笑颜开。
但是，每到一处，必然要去拜码头，不论到哪里都是一样。
这个时候，忽然静了下来。
来了几个很横的人，我们知道，这是地头蛇，停下来。
各位大哥，初来贵宝地，没没来得及拜会各位，万望恕罪！
嗯嗯，很识相啊！那今天的银子？几个人坏笑着。
那就孝敬各位了！权当见面礼！领队的说话的时候没有奴颜婢膝，不卑不亢的。
既然这么客气，有这么懂事，我看，我们就拿一半吧。
这几个人拿着银子走了。
我们小孩子有意见，我们很辛苦，怎么能让这些人吃现成的，这太不公平。
领队的正要说话，这个时候，来了一个老农，须发皆白，但是身子骨很是硬朗，走路惊不起一颗尘埃。
我看你们，别在我们小地方混了，还是去国都，大地方的人还是讲理的，我们这小地方，不讲理。去了那里，你们才会明白，当今世道，国都之外，皆为农村。
老农说完就走了，他的话好有哲理。
生命中总有那么几个人对你说了影响你一生的话，你还来不及说声道谢，他已经消失在人海中。
我好像在哪儿见过，六爷的女儿和我都这样说。
别乱说了，我们刚来，其余的人都觉得我俩说话不靠谱，觉得我们俩可能被吓傻了。
于是，我们连夜赶往都城。
都城的路不好走，那夜又下了大雨。
我们在一座庙里避雨，庙里土偶面目狰狞，六爷的女儿抱着我睡着，其实我抱着她也有一种安全感。天亮时，雨停了，我们继续赶路。
到了都城，我们感觉这个地方也似曾来过。
因为这个都城的四周竟然是不高不矮的山，而且城的西面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湖泊，四周亭台楼阁，烟柳画桥，人家鳞次栉比。
行了，你们俩，别总是晕晕乎乎了。
我们找到了客店，并且是那种十分便宜的那种，为了安全，领队的让男生女生在一个大房间中，但是床铺中间有一个很大的屏风，毕竟男女有别。
六爷的女儿，每晚入睡前总是到我面前吻我一下，这些年的每一晚都没有变过。
别人也不再羡慕，反而如果哪一晚她不再吻我就会觉得奇怪。
第二日，领队带着我们寻找最好的卖艺之处。
我们发现城西湖边是最佳之处。
于是，先在那儿白演了一天。
第二天人山人海，我们每个人都很努力，而且尽自己最大努力，这一下整个都城轰动了，说是来了一个异国的刀术表演团，功夫了得。
人怕出名猪怕壮，这一下国君知晓了这件事。
我们怕再像上一次，岂不是重蹈覆辙。
领队说，不用怕，这是异国，也许不会这样。
我们充满了怀疑。
于是，我们被请到了皇宫之中，给国君表演看。
这样一表演，就是三个月。
三个月，我们有吃有住有穿，而且，国君只让我们表演，给我们银子。
我觉得这样下去必有不妙，六爷的女儿提醒领队。
领队也觉得不妙。
可是，我们能去哪里呢？
那就等着事情发生吧，反正不是头一回了，不怕了。
接着发生的事，真的像六爷的女儿所言。
尘国的国君说，只看你们练不过瘾，今天我请来了我们尘国的刀客和你们一决高下。
领队的说，他们还都是孩子，这样不太好吧。
不要紧张，我会让他们点到为止的。
紧接着，走上来和我们人数相等的人，个子已经超出我们许多。
但是，这个时候，是摆脱不了了。
我们的表演场成了擂台。
领队的把我们叫到一边，孩子们，我知道，走到今天这个地步，都怪我贪心。
这不怪你，因为你不是神。六爷的女儿说。
谢谢！
不用谢，下面你能告诉我们如何对付这些人吗？
领队的从容的说，树高千尺削其根。
我们立刻就懂了，这样的刀术就是好，很像庄主那天削掉人头的打法，直击要害，其余的过程不论。于是开打，是一起上的，鼓声震天。
最后，果然领队指点厉害，我们把这些人都削倒在地。
国王感觉颜面无存，但是仍微笑着说，果然是刀术高手，顷刻间就把他们打倒。
第二天，我们又去了皇宫。
我们遵照皇帝的指令，是黄昏时候去的，去时残阳如血。
尘国的皇帝是不想放过我们了，我们很难逃走，我们的住处被监视。
只有拼命了。
六爷的女儿对大家说。
这个时候，有一丝退缩，我们会死得更快。
这一次，皇帝请了更多的人来看，不是看我们舞刀，而是看我们和一群饿狼决斗。
真他妈的丧心病狂。
孩子们，你们家我们杀过狼，告诉大家，狼最薄弱的部位是腰，是面部，待会，你们砍其腰，削其面，而且你们不要各自为战，始终在一起。
按照领队的指示，我们就这样走上了擂台。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落红西坠，顷刻昏黄。
饿狼来袭，看得人津津有味。
我们不断地把狼砍死，我们的玄铁宝刀在这时发挥了威力，我们甚至感觉不是我们在杀狼，而是刀带着我们把狼砍死。当然我们也并非神仙和无敌的刀客，有时候也难免被咬上一口，挨上一爪，幸好都是皮肉伤，不入骨。顷刻之间，这儿成了斗兽场，血流成河，下面的人狂呼，鼓掌。我们似乎受了掌声的蛊惑，杀得更加起劲。
最后，狼再也不敢往前了，他们看着我们围殴一只很大的头狼，也不敢向前。
最后，我们这帮孩子，拿着玄铁刀，一身狼血的欢呼，领队也欢呼。
尘国的人也欢呼，唯有尘国的君主没有笑。
我们先回了客栈，我们的领队被留了下来。
国君对着我们的领队说，你有何打算。
我想，让我们这些孩子效力于国君，为国分忧。
国君说，这个主意不错，你们就可以保全。
不是，我们只有这样才能感谢你们。
你们谢我，没发觉，我今天想把你们赶尽杀绝吗？
国君一脸凶相。
您这是历练我们，领队总是圆滑的，他知道此刻服软，还有一线生机，此刻以硬碰硬，只能必死无疑。
如果你杀了我们是很容易的，可是如果我们能给您效力，不是更好。
嗯嗯，很好。那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国君阴阳怪气的说了一句话，就让我们领队回来了。
六爷的女儿回来的时候说，有杀气。
我们再不走，命，恐不久矣！
我们该怎么办？
这个时候，领队回来了。
怎么样？
他们是有杀我们之心，但是我说我们愿意效力于他们。
也许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延口残喘的活下去。六爷的女儿说道。
是的，我们的刀术虽然厉害，但是人数众多，我们也难逃一死。
只好这样了。
只好这样了。
可是谁能保证这不是一个陷阱呢？有人提议。
走和不走，也许都难免一死，但是忍辱负重也许还有生机，我们要活着归国，不能客死他乡。否则，太对不起生我们养我们的那片沃土了。领队第一次这说话。
可是我们队领队的话也很不相信。
又是那个晚上，我们都没有睡着，随时准备着拼命。
第二天，国君派了大将军来，正式封我们为刀客营。
就地改造，我们的客栈，成了我们的营房，我们就在这里成了尘国的军人。
但是时时提防着，我们营中皇帝给我们派了很多佣人，其实就是监视我们的，我们的话很少，很多时候，都是用眼神交流。皇帝不给我们发粮饷，但是又不准我们街上卖艺。
你想彻底征服一个人的意志，那就软禁这个人。
我们只好去出苦力赚的一钱半文，生存下去。我们开始在营房附近种植粮食蔬菜，养鸡鸭鹅，甚至养猪。我们只有这样才能生存下去，他想消弱我们的斗志，可是我们会在密林深处演练刀法，我们练习的时候，一点声音都不会发出来，但是每当在一处树林练习过，这处树林，不出半月，必会木叶脱落，他们说是被我们的刀气所伤，而六爷的女儿却说是我们的怒气和怨气，这样虽然厉害，但是也许终不是最高潮的刀法。于是就这样，我们在尘国练死了很多处树林，甚至我们自创了一套刀阵，连我们的领队都不知道，因为他寸步不离营房。
我们继续保持男女共处一室的习惯，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感觉得到安全，才能感觉到彼此的存在。
春去秋来，斗转星移，我们在这样的环境中一瞬间就长大了，我们都是偏偏美少年美少女了，我们的衣着异常干净，我们的目光一场纯净，我们的言语寥若晨星。
尘国有战事，我们也被编入阵营，虽然不给我们战马，不给我们盔甲，就希望借他人之手产出我们。但是我们每一次冲锋陷阵，都像铁笼一样，坚不可破，始终全数归来，令敌国闻风丧胆。甚至有时候，尘国的军队想趁乱解决我们，结果都被我们解决，所以每一次出征，我们杀死很多敌军，也有很多尘国的军队死于我们刀下，一个活口都不留。为了生存，我们只有用刀来解决一切，因为如果说话有用，就不需要战争了，其实我们的生存不同样是一场战争？尘国也不重用我们，只是我们有功劳，会拿些东西犒劳我们，他们的那些东西，我们动也不动。那些佣人们最后都被吓走了，再也没有人来监视我们了。
我们越长大，尘国的人越是想铲除我们，但是我们越长大他们越觉得他们铲除不了我们，因为我们从来不单独行动。
这是一个可怕的存在，以至于我们出现在大街上的时候，很多人都为我们让路，我们的面容是不苟言笑的。但是尘国人私下里议论觉得他们的国君太过于苛刻，对我们这些孩子本不用这样，嫉妒别人的本事，不应该用着卑劣的手段。而且很多王公贵族，看上我们刀客赢的人，希望和我们结为亲家，都被我们一一拒绝，他们自惭形愧。他们知道我们为什么应该拒绝，因此更加的佩服我们。
渐渐地，尘国上下觉得他们已经不能阻止我们了，君臣觉得要么铲除我们，要么放我们走。
尘国的国君老矣，他很后悔当年没有铲除我们。他的牙齿脱落得厉害，嘴巴里直吹气。
可是他的宰相却说，当年如果那样做，会更不得人心，他们毕竟是一群孩子，一群落难的人，如果因为嫉妒他们的刀法而铲除异己，是不仁义的，以强欺弱是不道德，这样只会被天下人耻笑。所以当年的做法还算是最明智的选择。
如今怎么办呢？
要么留着，还会为我们效力，毕竟这么多年我们国家能如此太平，也是因为有了这批人，毕竟这么些年臣下没有犯上的，多亏了您身边有这样一批人。如果让他们走，也是好事，毕竟人家为我们效力这么多年，放别人归故国看父母总是仁义的。
放，还是不放？
最后，也没确定，但是有一点，他们是确定了，他们已经灭不了我们了。
我们可以离开这里了吗？
我们在营地里问我们的领队。
领队也已经渐渐衰老。
我不想走了。
为什么？
我老了，而且适应了这里的生活，而且这些年像坐牢一样我习惯了，一出去我反而会不自在。
你这是做什么？我们等了这么多年不就为等这一天吗？你现在又说这句话？
我们很多人都不能理解。
只有六爷的女儿说，那好，你在，我们走。
你们也不能走，你们一走，他们肯定会灭了我。
领队开始担忧。
不会的，六爷的女儿说。
何以见得？
因为他们是聪明人，如果杀死一个单枪匹马的老英雄是胜之不武，只会被人耻笑。他们骨子里虽然卑鄙，但是面子上还是追求一些仁义道德，追求温良恭俭让。
好吧，我离不开你们。
这是真话！
可是这么多年了，我们刀客庄的人分分合合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了，你难道还没看透。
不是，我看着你们长大，你们就像我的孩子一样，有一天，你们说，你们要离开我，我舍不得。
我们都不说话了，这该怎么办呢？
从长计议，有人重复了领队的话。
领队笑了，我们也笑了。
这一笑，我们发现领队的更老了，我们才感觉我们真的长大了。
笑着笑着，我们都哭了。
久违的笑声，久违的哭声。
久违的谈话。
尘国国王的突然驾崩，瞬间让我们不知所措，因为我们以为可以继续这样斗争下去，我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态势，如果你某一天说，你们不用这样了，这就会产生问题。
正如一张紧惯了的弓，猛然松弛下来，它生不如死。
尘国的太子，很是明智，专门来拜访我们，说是解除我们一切的束缚，我们恢复了自由了，而且嘉奖我们，替他爸爸向我们认错，道歉。他说这不是一个陷阱，而是一个真诚的问候。他说，如果我们愿意走，他们不阻拦，如果愿意留，他愿意以国士之礼待我们。
于是我们开始彷徨起来。
这又让我们彻夜未眠。
第二天，还是领队说话了。
还是回去吧，我也不留恋了。那一脸的褶皱诉说着情愿和不情愿，但是我们没有阻拦和贫嘴。
这尘国这地方不是我的家，我的国。我不能因为自己的一己之私，而耽误大家。
最后我们决定离开的时候，都是带着当年被迫离开故国同样的心情，我们的青春在这儿被消耗，我们在这儿远离故国远离父母之邦远离爹娘长大，我们在这儿遭受冷艳，随时被暗杀，我们在这儿不快乐，可是我们离开的时候却又是万分的不舍，这就是怎么回事呢？
按说，我们可以欣喜若狂，可是满大街的欢庆，但是我们却笑不出来，因为营地附近的一草一木，都有我们心血，都有我们的故事，望着一处处光光的小树林，我们又说不出的歉意，但是却又分明的感觉到他们是在对我们微笑，我们让他们早早的脱发，甚至每年我们不去他们也早早地脱发，他是他们却从不生气。
我们把一切打点好，房间收拾干净，庭院清扫干净，把这处地方准备交还给尘国，毕竟这是朝廷赐予我们的栖身之所，领队首先去了朝廷去辞别。
新皇帝有点舍不得我们，他说了真心话，说我们是他们尘国的一把利刃。
在心理上，尘国已经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强国，因有我们。
但是，我们的领队凭着那条三寸不烂之舌，最终还是得到了首肯。
很快，新皇帝就下了诏书，准许了我们的请求。
也许，他早想我们走了。
如今我们自动请求，他们求之不得呢。
也许，他们真的不想我们走。
而我们也是充满着不舍。收拾好包裹，出门我们回头望了又望，仿佛要把这里的一切都刻在心上，然后用一转身离开，用一辈子记住。
越走心情既觉得轻松又觉得沉重，复杂又复杂。
原来时光能改变这么多东西，原来一处你一直不想待着的地方竟然成为你生命中最留恋的地方。
正如身上最柔软的地方总会变成最坚强的地方。
我忽然说，不想走了，声音很低，但是了六爷的女儿还是给听到了。
你留下吧，我会一辈子瞧不起你的！
那我还是走吧，我不想一辈子被你瞧不起。
你什么时候被我瞧起过？
好吧，即便如此，此刻，现在，我希望你瞧得起我。
哟，出息了，我们的刀客出息了。
哼！
六爷的女儿走过来就是往我的脸上轻轻拍了一巴掌……
很多人在尘国的都城街头欢送我们，甚至有人给我们送来礼物，吃食，还有玉器等贵重物品，我们一一谢绝。他们说，我们虽然在尘国这几年，没有带来欢乐，但是让尘国人懂得了隐忍，让尘国人学会了安静，让尘国人学会了尊重，唯独没有把我们旷世绝学学会。
我们说，幸亏你们没有学会，如若你们学会，我们更没活头。
他们大笑，我们也大笑。
新皇帝走到街头，给我们送行，王公贵族为我们送行，我们不知道他们怀着怎样的心情。
因为当初他们对我们又恨又怕，如今我们离开，他们却敲锣打鼓的来相送。
国王给了我们一份地图，这份地图是会我们国家最近的一条路，可是我们看地图，这条路很是奇怪，而且上面要经过一个个我们第一次听说的国家，我们不知这份地图真假，是不是他们要算计我们。
送了一亭又一亭，直到送出了国境线，他们才回去。
尘国，就此别过，即便我们心灵落满尘埃，也会为你留一片干净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