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指尖缠绕的思念

我该怎样思念你?以尘封的回忆,还是无以诉诸言语的沉默?

思念没有份量,亦不能勉强。我已答应了自己,不再在纸上描摹你的面庞,不再在雨意醇厚的夜晚撑伞为你,不再翘首以盼,不再回头张望,不再勾连你的呼吸,不再牵动你的风尘。我欲乘舟离你远去,可仍有一缕思念在指尖萦绕,几次想相忘于尘世,又在泊船处悄然相见,你为我疲倦的躯壳升起袅袅炊烟。

想来,我们之间是存在着这样一种关系——相濡以沫不能,却也不相忘于江湖;既无绝情地卸下背负重担,一走了之,也无恋恋不舍地来往纠缠,重返旧梦。于我而言,你不是梦醒之后的那片空白,但你的旗帜从不为我而竖立,你仍向我紧闭着通往心底世界的大门,你若即若离的决定不会因我而变故。明白这般事实的我不会因此感到悲伤,只因我所行之路位置偏僻,荆棘遍布路旁的荒野,而你是追逐萤火虫的踪迹,误入此地的稚童,命定性的差距擅自给我们划清了界限。尔后我试着闯入你的世界,却惊叹于水流之澄澈,芳香之流莹,这才幡然醒悟,你不该踏入我这里污秽的土地,我不该用一厢情愿玷污你身上的纯真。

在这样的结局面前,我方才明白我们之前所经历的一切都是那么得肤浅。在我耳所能闻眼所能及的这个世界,我们就像在路上偶然擦到肩膀的两个人,道了声“对不起”后转而逝于汹涌的人潮,仿佛被脚下的土地吞没了彼此存在过的痕迹。日后倘若再度相逢,只是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何时何地,因何缘起,无从知晓。细节宛如遗失的章节,曲目徒剩淡漠的轮廓,清浅的笑容、上扬的嘴角、风中散乱的披肩长发、样式好看的发卡、身着的服饰、你的心情,欢愉或悲伤,所有的所有,一切的一切,都在杂草丛生的思绪中消融殆尽,如同时间放了一场大火,将有关于你的回忆悉数焚烧。原来,这就是你身后的屋顶升起的黑烟。

我怎么忍心责怪你?能在薄凉的人世,和你共享同一段时日,这是我的幸运。你迫不及待地将心事注入我的器皿,把内心丰溢的温存与感性的悲伤倾入我的杯中。你多愁而善感,聪颖与柔情并存。当你沉默不语,万物皆屏气凝神;当你开口言说,精挑细酌的字眼无一例外地让我为之动情。你让我不至于对青春时懵懂的冲动一无所知,你曾是我活下去坚持下去的动力,你寓意着蓬勃向上的力量,而非性与欲望。如若有一日我找到了得以栖身静养的归宿,我要感谢你的存在,即便我不知道有你和没有你的世界有何不同。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没有你的世界绝对好不到哪里去。

请你相信,我一直都尊重你的选择,从不扭曲你的意愿,也不会逼迫你做出任何有违心意的决定。正因如此,我们的关系不冷不热持续着,直到我主动持刀阔斧,试图斩断藩篱,谋求你的亲睐为止。你应该是受到了惊吓,惊弓之鸟似的连夜鸣金收兵,不战自退。你潇洒地转身而去的时间里,我的世界早已翻天覆地,风起而云涌,浪淘尽梦路断。我的执意并非对你任何一桩现实的责难,而是对于胸腔中那股热烈感情的郑重交代。我不愿若无其事地结束,不愿无所顾忌地和你畅谈,不愿扮演一位要好的朋友为你除忧解难。于是我写了一封长信给你,相当于切断了你我关系的最后退路。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我唯有继续向前迈步这一选择。

故事的结局,一如我所料想的那样。那时我还不怎么会舞词弄札,不知如何恰如其分地将你写进佳话的结尾,我只好另外开辟荒土,怜惜富饶的词汇源泉,却只用得上贫瘠的字眼。现在文章写得多了,渐渐明白那是一种怎样的感受。我不能倒提江水,让滔滔流水只为我一人而流;我也不能运筹帷幄毕生之词汇,从中挑选最适合表述当下心情的语句。归根结底,那于我而言是一封意义非凡的信件,也是我此生此世为数不多手写给别人的信件。希望那封信还躺在你书桌的某个柜子里,玫瑰色的外封上已然沾上了些许的灰尘,但那终究还是抵不过岁月的重量。我书写了最真挚的情谊,仿佛一把攥住流年的细丝,祈求它在流经你那里时,能让时间变得慢一些,再慢一些。

遗憾太多,一时间无从说起。那么多时候,你撩动了我的心弦却不自知;那么多时候,你割下我心头的一片好肉却却不自晓。你本无心触动我心率的高压线,可我委实是一个贪得无厌的人,仗着自行其是的喜欢在你的世界大动干戈,从你不谙世事的眼神里榨取深情的安慰。有段时间,我被感性冲昏了头脑,竟因你自作主张的忽视和视而不见的冷漠,对你薄情而苛刻,说了一些我本该憋藏在心里,不应开口言说的话。实际上,是我误会了你的行径,而我犀利的言语造成的创伤仍历历在目,这让我不甚悔恨。

更多时候,我情真意切地想要帮你消化心中的烦闷,冲淡刚刚吞咽下去的苦涩,但你给了我一个明令禁止的手势,不让我涉足你柔软而脆弱的腹地。每每我从别人口中打探你的近况,心里便不胜悲哀,如同落下一整个秋天的黄叶。偶然间有一次,你背着书包,红着眼眶,揉着眼睛教室里跑出,而我正好漫步回来,本想拦住你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最终却任由你向同我相反的方向奔赴,而我在窗口无动于衷似的望着你逐渐远去的背影,宛若一座石雕。那时,我是想要问一些什么的,可是我不喜欢刨根问底,尤其是他人不肯言说的话题。如果我足够关注你,如果你足够信任我,那么你迟早会告诉我事情的原委,就像我们从前做的那样。

我没有告诉你的是,那一整天,我就像被抽去填充绒的玩偶,空剩一身无用的躯体,心思早已携着无数的担心与思念飘向你所在的地方。我时而重拍墙壁,时而重敲桌子,绞尽脑汁地思索你不辞而别的缘由。我挣扎于可能性的苦海,若不是身旁有人拉了我一把,恐怕我已经溺亡其中。回到家中,仍没有看到你的消息。我呆呆地盯视对话框里那条时隐时现的竖线,打了许多字,又一次性全部删去。直到这种难以启齿的时候,我心里却还在想着如何不给你添麻烦。是了,你的头顶有清风和明月,你的掌心攒握着希望与未来,这些都是我可望不可及的。这样就是最好的结果,也是我可以接受的结果。

可我最后还是拨通了你的电话,第一次在学校之外的地方听闻你的声音。那个夜晚,这座城市还未完全安静下来,你清澈的声音给世界按下了静音键。星宿与月亮联合潜逃,代之以厚重的乌云和隔壁楼宇倾洒下来的银光。挂断电话后,我想,我还是无法欺瞒自己,这是喜欢一个人必须付出的条件与代价,是感性与理性协商妥协之后做的一笔交易。更重要的是,我不能也不可能否认自己的心情,一如我不能拒绝皎洁无瑕的月光和飞逝的时间——它们总会如期而至。我如释重负一般,开始思衬起我们的关系,没过一会便放弃了。事已至此,线条杂乱无章地纠缠在一起,已然一副无法挽回的态势,没有我插手其中趁机作梗的机会了。你的心意就是掌握生杀大权的令牌,而我只能悉听尊便。

此时此刻,是我在思念你。你是思念的客体,而我是思念的主体。这是一份不甚完美的答卷,可那时的你,那时的我只能如此作答。对你来说,我的喜欢过分愚笨,我的思想过分沉重,前路漫漫,必定多歧路多坎坷;对我来说,你的回应过分生硬,你的回应充斥着为难和犹豫,我看得出,你不想失去友人的身份,却也只能如此答复。从始至终,哪怕一分一秒,你都没有喜欢过我。你我的相遇,虽称不上是一场孽缘,却也不过是偶然用轻薄的隐秘线索让我们相遇,不是为了邂逅爱情,颠覆命运,只是为了生出那微不足道的安慰,让我在日后能像现在这样回忆起那段未经修饰的珍贵时光。

离别终有时,无需济沧海。我不是一个会哭哭啼啼挽留别人的人,也不擅长用华丽的辞藻和语言为离别书写新的章节,我只会把宛转悠扬的思念寄托在指尖,让夜风吹拂,让时光浸泡,看着思念越来越重。就这样将思念缠绕在指尖,在弥漫着湿气的夜,我坐在这里,她站在回忆里。我们相遇,尔后相互道别,各自向不同的方向远去。

最后,我会在日渐清冷的年月里,看着思念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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