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狗老黑闯祸了》摘录6

【二】 上姥姥家

我有点愧疚,主要是想起了我在家里浪费的那些纸,一张大图画纸,随便被我画个小人就扔了,要是搁在二头这儿,该是多么珍贵啊。还有那些铅笔,带橡皮头的,在屋里扔得满世界都是。一盒铅笔哗啦掉在地上,铅芯全折了,一削就断,没法用了……

一会儿听见姥姥自言自语地说:“那边可是冰天雪地,是炮火连天的火线,你舅舅的肚子不好……上个月邮回来一封信,知道我不识字,捎来两片树叶,火线上的树叶……”

是啊,一张邮票八分,写封信,可以解姥姥思念舅舅之苦,山楂糕、酸枣面实在是可有可无,提不起来的东西。

“大郎误饮毒酒,力竭而枯,二郎替代八王,城门被射,三郎马踏如泥,四郎下落不明,五郎五台出家,六郎孤身而返,七郎万箭穿心”

我刚要咧嘴哭,一想,哭给谁看呢,妈不在跟前,老七也不在跟前,没用!

姥姥跟在我们身后,挺着腰走得很有气势。这种夸张的论理,带有很强烈的护犊子k成分。这也就是在南营房,在这些旗兵后代的老北京人身上,在这小门小户的平民百姓中间,才会出现这样较真儿的事情。若是在城里,我妈和老七他们绝不会为别人敲了一下我的脑袋,就在大街上当众不依不饶地跟人争执,他们磨不开面子。

爸喝的是碧螺春,老七喝的是茉莉双熏,他们都不喝高末,可是我觉得他们的茶都没有高末香。

到中午了,老马的话匣子还没拾掇好,姥姥让我到街上包子铺买十个小包子“给马叔点补点补”。

我严格遵照姥姥的指示,直去直来,一路小跑,不耽搁工夫。热包子包在荷叶里,烫我的手心,猪肉大葱馅,那香味儿,别提了。依我的习惯,捏一个先尝尝那是理所当然,但是现在我不敢。一来这些包子姥姥有数,二来这笔钱姥姥挣得不容易。十个包子,姥姥在灯底下得缝多少花瓣和叶子呀。我随便吃一个,把姥姥多少工夫就吃没了。

哦,游手好闲,坐吃山空那是他的过去了,眼前的老马是一个新的老马,连皮带馅都吃的老马。

细听说的是动员大家买公债,支援国家建设,支援抗美援朝。姥姥听得一脸严肃,不住地点头。

舅舅在姥姥的心里占的位置太重要了。她的意念中,军队里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我舅舅陈建民。

在银行我才知道,姥姥的名字是“陈门陈氏”。只见陈门陈氏从怀里摸出手巾包,打开来是一层报纸,再打开是个信封,信封里装了五十块钱。她把五十块钱全买了公债。五十块,她不知得攒多少日子。

姥姥说:“匣子里号召的,街道上也说了,‘吃窝头,啃咸菜,省下钱,买公债’,咱们不能不响应。”

第一次看见刚强的姥姥哭,我心里酸酸的,爬到姥姥身边,抱住姥姥,像妈妈哄我那样,一下一下轻轻地拍着。我明白了,当“光荣军属”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大门上的牌子虽然很鲜亮,可谁知道内里的担心和惦记。我突然觉得以前自己活得糊涂又无知,不明事理,傻吃傻玩。我以后不能这样了,该懂事了。

老七迈着“很文化”的步子进了57号小院,一进门就冲着我劈头盖脸地说:“我看你是乐不思蜀l啊!还得让我来请你!”

这让我有点看不起他,搬东西是他自己的事,他却花钱让别人干,难怪姥姥平时说他是少爷秧子。少爷秧子老七让我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他雇的车是带回程的。

“不回也得回,方家胡同小学马上要开学了,你得收收心当学生了。”

姥姥买了只烧鸡,买了些素什锦,让我去打了一壶散白酒,又请来了隔壁的老纪,让他陪着老七吃饭喝酒。


在家从来不喝酒的老七,这会儿在姥姥家摆开了“战场”,我想,这小子喝两盅酒准得趴下,就偷偷在酒里兑了凉水。

我告诉二头,我下回来会再给他带纸和笔,因为这些对我画画的爸爸和哥哥来说实在是太平常的东西。二头听了高兴地说:“闲了你一定要常回来,来看姥姥。”我和二头拉了钩。

我偷偷拿出一沓信纸和几个信封交给姥姥,信封都是贴好邮票,写好地址的。姥姥想舅舅了,只要找个人写几句话,装进信封里就能邮出去。姥姥接过信纸和信封,紧紧地抱了我一下。

路过包子铺,人家已经打烊,正在刷洗笼屉。我跑过去,把最后的五分赔了老黑的包子钱。

我突然被这景色感动了。这是北京,前面跑着我的狗,后边跟着我的哥哥,我的家就在附近。不知为什么,我将这个画面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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