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不落下》
雪漠著
丫头,不要怕,没有什么悲观的泥泞,一切都只是情绪。只要下定决心,不管在承受多大的煎熬,你都可以有另一种心情的。我相信你。
我当然明白你的感受,我只要一想象你在面对什么——哪怕我无论怎么想象,也不可能真切地感受到你到底有多痛——我的心就会变得沉重。我只好不断提醒你光明在哪里,提醒你抬起头,看看头顶上的月亮。因为,不管脚下的泥路有多难走,你看到那轮月亮时流下的泪水,都会融化你心中有过的所有畏惧。
你要记住,月亮始终都在陪着你,为你照亮前路,告诉你森林的出口就在前面,只要不断往前走,你就会见到开阔的原野。清爽的风儿在那里等你,青草的香气在那里等你,美好的小野花在那里等你,想要载着你驰骋的马儿也在那里等着你。你需要的,仅仅是不再盯着脚下的泥地,多看看你前进的方向,还有你头顶的月亮。
你也知道的,人的心灵是最善变的,多难的处境,一旦下定决心承担,都会显得不那么难以忍受。真正让你觉得难以忍受的,是你时常想要退缩放弃的不自信的心。只要你改变这颗心,改变自己关注的对象,所谓的泥泞就会立刻变成芳草地。你信不?
或者,你把自己的全部都投入我交给你做的事吧,不要去想能不能做完,也不要去想能不能做好,更不要去想你的价值和意义,只要在确定目标之后不顾一切地去做就好——你也要相信,你做的事情一定是有价值有意义的,比如摘录触动你的文字,把它们编成精语书,因为,能够为你解除痛苦的东西,一定能为更多正在寻觅和历练的人解除痛苦——当你专注地做这件事时,身体的一切不适都会变成背景音乐,而你对疾病和疼痛的抗衡,以及疾病和痛苦对你的疯狂反扑,都会化为你的生命激情,它会让你承受的所有痛苦都变成另一种诗意。这时,你就会包容那些煎熬和折磨,把它们当成不懂事的孩子,不再用敌对的眼光去看待它们,容许一切以自己的步调发生、变化和结束。
丫头,被任何必然发生的变化夺走宁静和幸福,都是对自己的无谓伤害。不要伤害自己,也不要追求一种概念化的完美。你的很多痛苦,都是因为追求完美却不能实现而产生的,这还是一种分别心。每一个自然的存在都是完美的,所谓的不完美,只是期待得不到满足时的一种情绪,它是虚幻的。同样,完美也是虚幻的。世界上唯一的完美,就是破除一切执著之后的爱和自在。除此之外的一切,都是变化过程中出现的幻影。
但是我明白你,你之所以会下意识地追逐和维护所谓的完美,只是一种积累了几十年,很难改变的习惯。
遇到我之前,你一直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你只是在满足父亲的期待,满足老师的期待,满足领导的期待,努力地演好每一个角色,让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满意。你在那条路上奔波了太久,耗尽了过去绝大部分的生命时光,一直没有属于自己的梦想,自然也得不到追逐梦想所带来的快乐。
丫头,这样的生活会不会很累?
瞧,你定定地望着我,眼光温柔,却不言不语。我知道,这不是因为你被疾病夺走了声音,而是因为你把往事放在了心底。你已习惯了不再回忆。
于是我走进时光深处,找到了那个被红尘裹挟的你。
我看到,你的父亲总是悄悄用满意的眼神看着你,就像欣赏一个完美的作品;老师总是喜欢提问你,你总能滴水不漏地作出回答;领导总会询问你的意见,你的工作成果也总能让领导满意;还有人群,无论你走到哪里,即使从来不去追逐别人的关注,人们的视线也总会在你身上聚集……你一直都是人们眼中的赢家,就连你自己都没有想过,有一天你会失去这种优秀、完美和优雅。
可命运老头就是喜欢恶作剧,他明明知道你的底线,却还是派出疾病的小恶魔,把你引以为傲的一切都摧毁了。而且,这个毁灭的过程是缓慢的,一切都很细微,但又刚好维持在能让你清晰感知的程度。这才是真正的残忍,就像古代的凌迟之刑。一刀一刀,直到把你所有的意志和信念都瓦解,让你被恐慌裹挟,让你失去挣扎的理由,就像一点点被人拔光羽毛的雄鹰,心里充满了悲哀、恐慌、羞耻和无助。这时,灾难就完完全全地摧毁了你。
这是一个多么阴险的诡计。
丫头,人其实很渺小,渺小得就像一只小小的飞鸟。当小鸟拥有一整片森林的时候,就算偶尔倒下一棵树,它也不会恐慌,甚至一点都不会在意。但如果每天都有一棵树倒下,甚至有半个森林都毁灭了,它就会开始恐慌,担心末日正在逼近。每当第二天的太阳升起,它就会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情,注视着自己赖以生存的这片丛林。它默默地祈祷,希望灾难在今天停止,再也没有树会倒下;
但另一方面,它又觉得奇迹可能不会发生,于是下意识地等待下一棵树的死亡。这时,它再也没心情歌唱了,它甚至没心情享受飞翔的快乐。它虽然有一双健全的翅膀,但它再也感受不到自由的滋味。附近没有另一片树林,它不知道自己还能在何处栖身。绝望一直在搜索它心里最脆弱的地方,然后逐一将其攻破。最后,希望之火越来越微弱,它终于停止了祈祷。它总是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森林,回忆着这里曾经有过的繁荣和快乐。它失去了飞翔的力气,终日懒懒散散地站在一棵树上,偶尔吃上一两条小虫子,然后就百无聊赖地度过一整天,连叫,也懒得再叫上一声。
你看,真正可怕的不是一刀毙命,而是对希望的蚕食。
所以,我才会让你做事和修行。
修行让你明白,明白才能放下和随缘,这时,也就谈不上希望还是绝望,更不会因为希望落空而感到痛苦;做事让你的活着有了意义,从此你的生命就有了一个新的支点,大爱不止,做事不止,这个支点就永远不会崩塌。
修行甚至能改变一些已经固化的东西,比如地域文化和固有观念对你的影响。你平时感觉不到它们,但你的待人接物、思维模式,全都在它们的掌控之中,只要与不同的存在相遇,你就会通过思想和行为,发现它们在你身上留下的烙印。而很多所谓的痛苦,就是它们与不同的文化观念接触时产生的排异反应,就像不同血型之间的排斥。只有一种方法可以消解这种排异,那就是移植骨髓造血干细胞,用另一种造血干细胞完全替代原有的骨髓造血干细胞,这时,你的血型就会改变。
修行就像骨髓造血干细胞移植手术,智慧和大爱就是被移植到你体内的造血干细胞,当这种移植完成的时候,你的一切都会改变。
丫头,你愿意改变自己吗?
要知道,你的病,还有你过去很多不开心的经历,都是这些因素造成的,它们影响了你的心,然后左右了你的选择,才会让你的生命中出现负面的东西,比如你的饮食,你的作息,你的抑郁心情,你的焦虑,你生活的环境……诸多因素交织在一起,才构成了如今这个被病痛煎熬的你。
我知道你也明白,所以你早就不再埋怨命运,你只想改变自己,不断地放下再放下,承担自己的选择所带来的一切。这已经成了你所有的生活。但是丫头,我很想牵着你的手,穿越过去带给你的所有影响,走出一条属于当下和未来的路。不管现在怎么样,不管未来怎么样,不管人生还有多长,不管生命之火是熊熊燃烧,还是很快就要熄灭,只管努力、积极、智慧地活着,做一些只有活着才能做的事情。
你总是说,你已经做不了什么了,你能照亮的只有自己,其实不是的。这世上有很多人都像你,也许,在某个你看不到的角落,正有人跟你想着同样的事。你们的脉搏一致,你们的呼吸同频,只是你们见不到彼此,不知道彼此的存在而已。然而,当你像黑夜中的烟火那样,发出只属于你的璀璨光芒,他们就会看到你的存在,被你绽放出的美丽所感染。也许,这短暂的一瞬,就会让一个脆弱无助的人充满力量。
瞧,你不是在自我安慰,你多活一天,就能为你的名字和存在多储备一点能量。
那就让我们一起去放烟花吧,把生命的光芒和力量发射到夜空之中,将我们所有的情感融入它,将我们所有的记忆融入它,将铭刻在我们灵魂深处的体验融入它,将我们生命的存在融入它……当它带着这一切亲吻漆黑的天空时,它会让黑夜也心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