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批语·第五回

第五回　游幻境指迷十二钗　饮仙醪曲演红楼梦

第四回中既将薛家母子在荣府内寄居等事略已表明，此回则暂不能写矣。

如今且说林黛玉自在荣府以来，贾母万般怜爱，……黛玉又气的独在房中垂泪，宝玉又自悔言语冒撞，前去俯就，那黛玉方渐渐的回转来。……

我读《红楼》，亦不喜黛玉这等小性子。然其寄人篱下，父母无依，也难怪如此。戊寅春二月初四日。

…….又有一幅对联，写的是：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昔日遭合师个别当权者诟病，姜公曾以此句劝勉于我，奈何我绝不肯改弦更张圆滑做人。今读此句，心态一如往昔，是谓江山易改，秉性难移。虽今之得此句三味者左右逢源，而我断断不能亦步亦趋，唯甘于淡泊，方安枕席也。戊寅春二月初四日夜。

……忽听山后有人作歌曰：

春梦随云散，飞花逐水流。

寄言众儿女，何必觅闲愁。

闲愁不需觅，自缠绕也。

宝玉听了是女子的声音，歌声未息，早见那边走出一个人来，蹁跹袅娜，端的与人不同，有赋为证：

方离柳坞，乍出花房，但行处，鸟惊庭树；将到时，影度回廊。仙袂乍飘兮，闻麝兰之馥郁，荷衣欲动兮，听环佩之铿锵，靥笑春桃兮，云堆翠髻，唇绽樱颗兮，榴齿含香，纤腰之楚楚兮，回风舞雪，珠翠之辉辉兮，满额鹅黄，出没花间兮，宜嗔宜喜，徘徊池上兮，若飞若扬。蛾眉颦笑兮，将言而未语。莲步乍移兮，待止而欲行。羡彼

之良质兮，冰清玉润。羡彼之华服兮，闪灼文章。爱彼之貌容兮，香培玉琢。美彼之态度兮，凤翥龙翔。其素若何，春梅绽雪。其洁若何，秋菊被霜。其静若何，松生空谷。其艳若何，霞映澄塘。其文若何，龙游曲沼。其神若何，月射寒江。应惭西子，实愧王嫱。奇矣哉！生于孰地，来自何方？信矣乎，瑶池不二，紫府无双。果何人哉？如斯之美也！

此赋极尽警幻之妍态，不可方物。惜乎不得亲睹如此丽质，甚憾。晓艳戏笔。甲戌三月。

……至一所在，有石牌横建，上书“太虚幻境”四个大字，两边一副对联，乃是：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转过牌坊，便是一座宫门，上面横书四个大字，道是“孽海情天”，.又有一副对联，大书云：

厚地高天，堪叹古今情不尽。

痴男怨女，可怜风月债难偿。

情债难偿，呵呵，一叹。戊寅春二月。

……一语未了，只见房中又走出几个仙子来，皆是荷袂蹁跹， 羽衣飘舞，姣若春花，媚如秋月。一见了宝玉，都怨谤警幻道：“我们不知系何贵客，忙的接了出来！姐姐曾说今日今时必有绛珠妹子的生魂前来游玩，故我等久待，何故反引这浊物来污染这清净女儿之境？”……

骂死我等须眉浊物，我亦觉得自己污秽不堪。然在如今之死鱼眼睛般女子中，我倒觉得象泥中莲藕，一笑。戊寅二月初四日。

……壁上也见悬着一副对联，书云：

幽微灵秀地，无可奈何天。

此联若是悬于余之陋室，不知是何境界，写来一笑。戊寅春。

       宝玉看毕，无不羡慕……

　　……

　　[分骨肉]一帆风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园齐来抛闪，恐哭损残年，告爹娘，休把儿悬念，自古穷通皆有定，离合岂无缘？从今分两地，各自保平安，奴去也，莫牵连。

 从前看电视剧《红楼梦》，对东方闻樱所饰探春甚是喜欢，至今仍旧念念不忘矣。

……

[世难容]气质美如兰，才华阜比仙，天生成孤癖人皆罕，你道是啖肉食腥膻，视绮罗俗厌，却不知太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

至理，古今同慨。

可叹这，青灯古殿人将老，辜负了,红粉朱楼春色阑。到头来，依旧是风尘肮脏违心愿。好一似，无瑕白玉遭泥陷。又何须，王孙公子叹无缘。

余近日常引此曲中“太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句以警弟子中孤高自许者，然察其颜色多不以为然。呜呼！其安知我用心良苦哉？今批书至此，不觉为之惴惴，想日后其于纷繁尘世中举步维坚，四处掣肘，又何以堪。甲戌冬月下浣。

……

　　[收尾.飞鸟各投林]为官的，家业凋零，富贵的，金银散尽，有恩的，死里逃生，无情的，分明报应。欠命的，命已还，欠泪的，泪已尽。冤冤相报实非轻，分离聚合皆前定。欲知命短问前生，老来富贵也真侥幸。看破的，遁入空门，痴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此乃通部《红楼》之悲剧意味之总汇，见之尤觉世事无常。甲戌冬。

……忽警幻道：“尘世中多少富贵之家，那些绿窗风月，绣阁烟霞，皆被淫污纨裤与那些流荡女子悉皆玷辱，更可恨者，自古来多少轻薄浪子，皆以‘好色不淫’为饰，又以‘情而不淫’作案，此皆饰非掩丑之语也。好色即淫， 知情更淫，是以巫山之会，云雨之欢，皆由既悦其色，复恋其情所致也。吾所爱汝者， 乃天下古今第一淫人也”。

宝玉听了，唬的忙答道：“仙姑差了，我因懒于读书，家父母尚每垂训饬，岂敢再冒‘ 淫’字，况且年纪尚小，不知‘淫’字为何物。”警幻道：“非也，淫虽一理，意则有别。如世之好淫者，不过悦容貌，喜歌舞，调笑无厌。云雨无时。恨不能尽天下之美女供我片时之趣兴，此皆皮肤淫滥之蠢物耳。如尔则天分中生成一段痴情，吾辈推之为‘意淫’，‘ 意淫’二字，惟心会而不可口传，可神通而不可语达。汝今独得此二字，在闺阁中，固可为良友，然于世道中未免迂阔怪诡，百口嘲谤，万目睚眦。……

此“意淫”之解，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今能得此味者，必是高格。戊寅二月。

本回诗词曲俱含深意，非细读品味不可知也。今之研究者往往着眼此回，为解读通部红楼之锁钥，诚然如是。然各有理解，余不敢妄议。甲戌冬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