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初入单位，便听说了木木姐的大名。都说，她是我们一线员工的榜样。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会与她成为同班伙伴。只是，现在的她，早已不是大家口中曾经的那个“拼搏姐”。
木木姐年过四十，不过看起来比实际年龄稍显年轻。她笑说是因为常年与我们一帮小年轻一起上班，心态年轻化，模样大概也就没那么老成。其实，我们都明白她这些年的不易。只是，历经沧桑后，她选择回归。一切，仿佛回到了原点，又似乎不同。
01
木木姐虽年过四十，但皮肤仍白晰透亮，如果能多点肉，一定是皮光肉滑，弹性十足。只是，九十斤上下的体重终究是撑不起开始起皱的皮囊。
木木姐是三十多岁才进入高速行业上班的，在此之前，她多年来断断断断续续从事普通的文职工作。期间，也不是没机会上升，只是为了兼顾好家庭，不得不放弃。
选择进入高速上班，其实是一种无奈之举。在孩子上学前班那年，木木姐从外面辞职回家，定居小县城。回到这坐十八线城市后，她才发现要找份适合自己的工作是件相当不容易的事。
最终，木木姐放弃原则，做起了销售。 只是，一向不善言辞的她，尽管很努力，还是没能成为优秀的促销员。拿底薪是家常便饭，偶尔有业绩，完全是她的实在和诚恳打动了顾客。虽然她的上司没为难她，但她很是心虚也非常心累。一年后，她离职。
刚好，有位亲戚知道高速公路招人，托关系有了面试的机会。在所有面试者中，木木姐是最年长的。不过，那年的她，看起来非常年轻，几位面试官对她的第一印象很不错。
当那位最严厉的面试官问她能否接受倒班制的辛苦时，她不假思索地说道:“我觉得世界上最辛苦的，莫过于带孩子所需熬的无数个日夜，我已完好地熬了过来，夜班对于我来说，根本不成问题。”看着面试官们齐刷刷地点头，木木姐报以微笑。
这条高速公路已开通几年，能有空缺的职位，只能是一线收费员。木木姐与二十多位刚从学校招来的小年轻和几位通过关系进入的社会人一起，经过半个月的军训及十几天的培训后，成为了高速公路的一名收费员。
木木姐分配到一个车流相对较少的收费站，是大家公认的“养老基地”。她的班长，是位牛高马大的女子，皮肤黝黑，五官端正，目光严厉，一看就是个较真的人。
听说这位班长是以强势母亲的角色般去要求她的班员听信并服从她的指示，木木姐能感觉到她与班员相处的并不愉快，对她有了一份疏离感。但很快，她与另外几位班员混熟了。
刚去那天，几位班员以为她是未婚人士。都说她不但娇小玲珑，还肤白肉嫩的。她笑笑，说除了父母给她的这点先天优势外，再无可取之处。比如木讷、蠢钝、反应不快、接受能力差等一堆毛病，是个非常让人不省心的人。
伙伴们只觉她是个谦虚的人。不过，没几天，在班长眼里，她还真的变成了这样的人。
开始的时候，木木姐都是坐入口收费亭发卡的。与出口相对比，入口简单一些，只需要按条件判定好车种及车型，正确输入后刷卡发放通行卡即可。
木木姐懂得操作规程，但某天一不留心还是犯错了。三型客车与四型客车在外观上并没直观的区别，坐在亭里没仔细辨认，忽略了最后那列轴组，将四型客车判成三型客车。待车辆离开车道驶入高速，且栏杆落下后，木木姐才反应过来。
她私底下告诉了伙伴们，他们安慰她不必放心上，称这种错误基本是每位新员工必犯的。但先不要和班长说，免得她一直揪着这个错误不放。木木姐本就有点慌，听她们这么一说，更不敢和班长说。
第二天，违规通报出来了，班长一天内提醒了木木姐不下十次，要她一定认真仔细判断每一辆车。木木姐终于明白为何伙伴们会对她有排斥心理，实在是有点小题大做了。不过，犯错就得接受批评，她能理解，倒是伙伴们叫她不必理会班长。
木木姐此后一直小心翼翼，但隔月的一天，晃了下神又犯了类似的错误。这下，班长更是时时提醒她。木木姐有点沮丧了，说不想发卡了，要去收费，那样精神能更集中。
第一次收费，木木姐的手有点抖，身体也不太听使唤。还好，没出差错。于是，她和班员说，她每天都坐出口收费，注意力会集中很多，可以避免发卡时走神出错。
一个月没过完，木木姐在收费上也出了差错，是短款一元。事后她回忆起来，应该是她找好零钞后，司机又另外递给她零钞，她更换零钞时犯了迷糊。班长对她很无语，觉得她的心算能力差（不允许用计算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波，没过几天，她收了一张20元假钞。
短短的一个多月，木木姐犯了三个错误，虽然比她错误多的还有不少人。但她不能原谅自己，她的班长更是在上级管理者那里流露出对她的不满。
02
木木姐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确不是个聪明的人，被嫌弃是正常的，但她不能接受班长在管理人员那里给她补一刀。
她沉默了，和班员一样疏远了班长。同时，她努力向学，吸取几次犯错的教训，小心再小心，任何一个步骤都三思而后行。每一天，她都是元气满满。即便是上通宵班，她也能保持较佳的状态，成了班里唯一一个不打瞌睡的人。但是，一旦下班后，她马上显现出一副颓废的疲劳样。伙伴们都笑说:木木姐是上班一条龙，下班秒变一条虫，与大伙完全相反。
木木姐笑笑，说自己天资不够，必须以最好的状态对待工作，否则会错误百出。
班长虽然在管理者那里失言说了木木姐的不足，但她其实也是以事论事，木木姐很快释怀了。再加上班长主动和她走近，她成了班长最友好的伙伴。
此后，在班长及伙伴们的帮助，还有她自己的努力下，木木姐仍偶有犯错，但都是极小的。在服务方面，她尽心尽力，成了班里最出色的一个。她的真诚和微笑，让常常出入此站的很多司乘人员记住了她。
有时，她坐入口发卡时，那些出口的熟客会按喇叭挥手与她招呼，反之亦然。甚至，她休息时在街上还能碰到认出她的司乘人员。这份简单平凡的工作，竟也带给她不少的满足和感动。
随着业务水平的不断提升及沉稳认真的工作态度，木木姐得到了大伙的认可。在第二年里，她拿下了十个月的优秀员工奖。但是，她好静，下班后除了去饭堂，就是躲在宿舍。除了一同上下班的一帮同事，其他的来往甚少。更别提与管理人员，那几乎是毫无交集的，大概没有管理者认识她。
但是，令大家没料到的是，那年的岁末，木木姐突然成了管理者们迫切想认识的人。
起因，是站里给大家布置了一个任务，要求大家写写一年来的工作及生活心得。毫无疑问，大家都是问完度娘后简单抄写一些字句后草草了事。
木木姐也不例外。不同的是，木木姐对度娘的解答做了恰当的修改，并根据实际情况加入了自己的一些想法及感悟。她压根没料到她的这份应付式总结会脱颖而出，让管理者们大加赞赏，当即想见识一下木木姐（管理者知道名字但对不上号）。
从那后，站管们都知道了木木姐的大名。这个时期的她，业务水平提升很快，也极少出差错。站管想把她调去省界收费站，她认为自己没能力应付那里川流不息的车流量，能在小站里安稳度过每个工作日已是难得。她还需要时间继续提升及强大自己，于是委婉拒绝了站管的调动建议。
不久后，有了竞聘机会。需要招聘一批收费副班长和监控员（副班与监控员同级别）。木木姐怀着忐忑的心递交了报名表，她选择了监控员岗位，接着就是拼命看书及刷题。
很幸运，木木姐以笔试、面试及绩效考核综合第一名竞聘成为了一名监控员，告别了风吹日晒的收费员生涯。
离开站里的那天，一位站管告诉她，站里先前计划将她借去办公室从事文职，没想到她会参加竞聘，站里错失了一匹黑马。木木姐笑笑，感谢他们的厚爱。
其实，木木姐曾经非常羡慕办公室那几位漂亮的女孩们，每天轻松上班，不必像她那样熬夜。但是，听伙伴们说，文员的工作也不好做，上班虽轻松，但下班后常常要陪领导应酬，得有八面玲珑的交际能力才行，木木姐知道自己并不适合这样的工作，伙伴们也觉得还是单纯的工作更适合她。
03
离开三寸岗亭，进入到偌大的监控中心，一时之间，木木姐很是恍惚。
监控中心是高速公路的眼睛及窗口，主要肩负着监控、客服、指挥、调度四大主要职能。
监控中心分为监视墙和操作平台两大部分。监视墙由几十台图像监视器组成，可以任意调控监视全线几百路摄像枪，以实时掌控路面及收费站场状况。操作平台又分成若干个区域，各负责不同的板块。
作为一名新人，需要牢记及掌握的业务知识非常多。电话、桩号、操作规程等各种日常必记，繁琐至极。
开始几天，木木姐感觉自己一直处于云里雾里之间。
从最简单也是最基本的监控轮巡开始学起。首先得熟悉路面桩号、区间、方向，要记住及区分这些，对一般人来说，可能一两天就有个大概，但木木姐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记忆力在严重减退，上班不放松，下班后仍花精力去研究，三五天后才心底有些谱。
熟悉好轮巡这方面工作后，开始了内线电话的接听。尽管内心很忐忑，担心碰到自己难以解决的问题，但每次电话一响，木木姐只要手上没活儿，都会眼疾手快第一时间接起。伙伴们感叹，木木姐的到来，让他们很多时候成了闲人。每当遇到新的事件或问题时，伙伴们都会热心为她解答，木木姐非常感激他们，也就更卖力干活。
作为一名客服人员，难免会接到一些刁钻的来电，没有深厚的业务知识量是难以应对的。木木姐知道不善言语是自己长久以来的死穴，业务不精也是很致命的打击。但不能因此拒绝接听外线电话。
某天，一位绿通司机因不符合免费政策，一直打电话来吵闹，硬是要以他认为的符合条件说事，将几位班员都骂了个遍。当大家都拒接他再次来电时，木木姐只得上。
她不温不火、不紧不慢、热情随和地重复着条例，并表示抱歉不能帮到他，她随时准备着司机爆粗口。令她意外的是，司机大哥在听她说了几分钟后，语气柔和了起来。
他说其实他也并非想这样胡搅蛮缠，不过是心里不痛快，需要人理解甚至安慰，而之前的几位工作人员一直在强调免费政策，语气比较生硬，让他颇为不爽。而这位小姐姐虽然一听就知道业务水平不高，但态度非常好。
通过这通电话，木木姐开始正视自己的不足，也学着肯定自己的一些优势，不断完善和充实自己。
几个月后，木木姐基本能应付好监控大厅的各项工作。那时，正好有机会回到原来收费中心站的隧道监控室，那里离家近。尽管大家都劝说她留在监控中心，也许对日后的发展会更有帮助，她还是选择回去。
隧道监控室的工作，非常简单且轻松，但比较枯燥乏味。一天八小时，只有两小时的工作量。
在外人眼里，这里一个人一个班，很是孤单寂寞。木木姐却爱极了这种自由空间。每天，保质保量完成工作后，她就开始胡写乱记。起初，只是打发时间，后来她试着往单位报刊投稿。开始的时候，数篇投稿都石沉大海。但木木姐不放在心上，反正她有的是时间。她找出以往的报刊，主要研究文艺天地那块版面，分析上稿的文章。
某天，木木姐的文章突然就上稿了，有点惊喜也有点淡定。随后，接二连三地，她的文章频频被采稿。当大家都夸她有文采时，她心虚地笑笑，说她不过是用时间及热情堆积成了一些文字，刚好符合了编辑的喜好。还有一点，是在这浮躁的时代，没有几人愿意静心书写，她的文字也就容易让人发现甚至记住。
很可惜，那种光辉岁月仅维系了一年，单位被归属到上级公司旗下，上面还有集团，变成了三级单位，不具备办刊物的资格。木木姐的“才华”从此无处施展，她很清楚自己的写作水平，根本没法往外面投稿。
04
无聊的日子里，木木姐开始重拾业务知识。凑巧，不久后又有了一个竞聘机会，管理中心要招聘稽查员。
按照以往的条件，她是没资格竞聘的。但这次放宽条件，年满三年的收费员即可报名，一时之间，报名人数多达六七十人。不过，经过初次筛选，一部分人一年内的绩效考核不合格或有较大通报，不能参加竞聘。最终，符合条件的有近四十几人。
从报名到考试，有半个月的备考时间。木木姐决定把收费业务和监控业务一并攻克。她的想法是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当去积累经验，为以后竞聘探路。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她的笔试成绩竟然排在第二位，与另外七名笔试成绩合格者一同进入了面试。
都说面试才是最关键的一个环节，木木姐不抱希望。她知道，竞争对手里面，很多都是有强大后盾的人。他们几人的笔试成绩相差甚微，如果说有优势的，只是她的绩效成绩因了之前采稿文章加了不少分。
结果出来后，木木姐综合成绩仍排第二。这次只是储备稽查员，没明确要几人，并没什么希望。
不久，第一名那位同事被借调到收费管理部当储备稽查员。几个月后，原稽查又有两人离职，木木姐也被借调去帮忙。
隔月，那位同事转正，成为了正式稽查员。三个月后，木木姐的借调期满，副经理说下个月给她转正。
这期间，收费管理部换了正经理。一个月后，经理没有同意副经理的提议为木木姐转正。有人说，稽查岗位原来以男性居多，现在女多男少，经理不给木木姐转正，自有他的道理。
木木姐也由最初的介意慢慢释怀，她很清楚自己一没关系，二没资本，能从一线收费员到监控再到如今脱离了倒班制，付出了比别人多很多的努力，但又能怎样？她只得拿着监控员的工资，干着稽查的活儿，经常无偿加班加点审核整理一堆堆的数据。
转眼，一年过去了。木木姐的竞聘成绩即将失效，她做好了回隧道监控室的准备。
果真，又启动了新一轮的稽查员竞聘方案。这次的条件，其中有一条硬性规定，招聘对象务必是男性。只是，最终被人事部驳回，方案才又放宽如去年一样。但是，这次报名人数不多。木木姐别无选择，只得再次参加竞聘。
很遗憾，这次她仍位居第二。未等遣散回去，公司制度改革，撤销了稽查员一岗。稽查队正式解散，木木姐被安排回监控中心上班。在她的强烈要求下，副经理同意她的要求，并为她向其他几位领导请示，让她回到了隧道监控室。
在解散的前夜，两位经理与稽查队几位成员吃了餐散伙饭。在饭桌上，经理首次主动和木木姐说话，说她对工作一直兢兢业业，他都看在眼里，没给她转正，实在是没编制。明知道这是客套话，木木姐还是释怀了，原来她要的，不过是一份肯定。
经理好酒，木木姐有那么一刻甚至后悔一直将自己的酒量藏着掖着，如果之前没事和经理喝上几杯，是不是工作和岗位早就不同了呢？
只是，木木姐终究是木木姐。回想年轻时，工作上有多少上升的机会，硬是被她倔犟地回绝了。人到中年，她更加有属于自己的坚持。
05
稽查队解散，几位正式的稽查员被下放至收费站办公室，但至少还是上这朝九晚五的班。而木木姐只是个监控员，只得灰溜溜回到她的监控室。
只是，令他们几位没想到的是，他们离开后，经理很快从收费站要了两名他心仪的人上去帮忙。
当大家都为木木姐报不平时，她却淡淡地笑了。回到清闲的隧道监控室上班，她又有大把时间放空自己了。
万万没想到，才回隧道监控室一个月，单位资源重整，将隧道监控合并到监控中心，原有的监控员超编，得进行一次末位淘汰（倒数几位下放收费站）。木木姐又面临一次竞聘，可笑的是这次是监控员竞聘监控员。
木木姐想放弃，主动申请去收费站当副班长。但副经理劝她要留在监控，也许日后还有机会回去收费部帮忙。
尽管无比讽刺，尽管这种竞聘没多少杀伤力，木木姐还是认真备考。疲惫应考后，她以史无前例的高分位居第一，回到了监控中心。
监控中心的业务日新月异，有很多业务是木木姐不懂的。感觉，又得重新开始。几个月过去了，也许是心累，也许是年长了难以适应紧张高强度的工作，她始终找不到非常佳的状态，但她一直在努力改进中。
收费部工作量日益增大，副经理想找木木姐回去帮忙。不料木木姐正不幸遭遇着家庭的重大变故，倒班制的工作更有弹性，能最大限度让她兼顾好家庭及工作，她谢绝了副经理的好意，继续呆在监控中心。
一年后，收费部重整，原来几位稽查员被召回。另外还有几位其它部门剩余的借调人员也被塞了进去。那位副经理早已调离，木木姐明白再也回不去了。
木木姐静心地呆在监控中心，慢慢习惯了监控中心紧凑充实的工作。也从心底接受了倒班制，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就在前阵，有一名监控班长空缺，当所有人都以为木木姐会第一时间报名竞聘时，她淡淡地说:“简单工作，轻松度日更适合我。”她很清楚，即便她不甘心去折腾，最终监控班长人选，也绝对不会是她。
再说，木木姐觉得她个性中存在一些致命的弱点，监控班长一职其实并不适合她。
细细端详木木姐，早已没了当年的奋劲，但身上多了一份平和及淡定。她常常笑说，再熬七八年后，就到了退休年龄。那时，她的孩子也已长大，她将会找寻一种最适合自己的方式开始她的老年生活。
木木姐眼里始终藏有光，一种我还难以悟透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