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8.10:马儿跑

Vincent van Gogh,Wheat Fields with Auvers in the Background


团绅会开会的时候,大家都知道了盐井坝盐井底下出现异常的事情,都说怕是地震又要来了。

距离上次地震才两个星期,怕不会弄个怪。地震来了只在当天或者次天会有余震,不会隔几个星期又来震一次。团绅会里面的成员大都人到中年,经历的地震次数不少,大家分析来分析去觉得地震的可能性不大。

那会是啥子喃?

盐井镇最常见的自然灾害除了地震就是洪水,是要涨水了蛮?但是也不像啊。

一是盐井镇已经好长时间没有下雨,下雨也是毛毛雨,如果不下雨水从哪点来?

二是以前往常下大雨那些盐井除了被水淹过,好像底下没出过啥子怪现象。

那是要垮岩子蛮?看斗更不像,垮岩子也要下大雨或者刮大风,现在一样都没得,再说垮岩子跟水底下的盐井有啥子关系?

几个盐业老板都得到了盐工们的反应,说盐井底下冒泥浆一直持续,已经好几天了。

刘开真脚崴了没有参加,另外几个盐池老板都说已经喊盐工停了熬盐,其实泥浆水哪里还熬得出盐巴,不停不行了啊。

谭秉章在大家议论的时候没有说话,他一直暗暗思考:盐井底下的事情肯定跟啥子东西关联,不然不会来得弄个莫名其妙。但究竟跟啥子关联最大?他半天想不出来,只隐隐觉得不是好事,但究竟坏到那种程度又说不上来。

见他半天没有开口说话,其他人都以为是他最近忙老父亲的寿诞累斗了,也不好问他。

后来有人说井滩游击队那边经费出了问题,又有好几天没有巡逻办公了,县治上要大家想哈办法。

这个话题一出,大家又议论纷纷。

上个月官田坝两座桥垮了大家才一起捐了钱,虽然大家都知道井滩游击队的存在对老街重要对大家都好,有一个组织摆在那点土匪是不敢轻举妄动,但一遇到事情就要大家摊钱,像个无底洞一样,大家心里还是有点膈应。

谭秉章这才说话,“县治上喊大家摊钱怕也是不得已为之,大家对照自己的能力,能出多少出多少,出不了的怕也不会怪罪大家。”

一个乡绅说,“谭老板说这个话就对了,没喊大家一定要摊也没喊大家一定要摊多少,反正有游击队对盐井镇的治安是件好事,大家看斗办反正不要勉强。”

另一个说,“上个星期张家沟蔡家腊肉被偷了,他家没报官府还不是闹得人心惶惶,好些人家门都要锁几道,游击队再弄不下去,怕更多的人会更恐慌。”

“钱蛮肯定是要出呢,无论如何不能让游击队再消失了。”

见大家对捐钱把游击队支撑下去基本有了共识,谭秉章这才说,“还有一个事情大家也可以考虑哈。”

“啥子事情?”几个人异口同声。

“刘开真前几天去盐井坝看盐井,说想在官田坝买地盖房子,大家想过没有?”

一开始没有人接话,半天才有人问,“他说呢是真呢蛮?”

谭秉章说,“是真呢,他把地都看好了。”

“在官田坝买地盖房子的事情也不是没想过,那个地方离河坝高水肯定淹不到,就是现在人少得很,怕搬过去生意不好做。”

“现在人少蛮是事实,如果搬过去的人多了慢慢怕也会闹热起来。”

“关键是现在地价便宜,怕人多了地价就跟斗贵了。”

“这个是肯定的,我也想一哈嘛,等斗合适的时候再去看一哈。”

谭秉章抛砖引玉,大家七嘴八舌。稍后谭秉章说,“各位把今天的事情都议得差不多我也先回了。”说完跟大家作揖后走出了彭家宅院。

好几个人跟斗他走出来,问,“谭老板家里还需要帮忙吗?”

“不劳烦大家了,大家等过几天来吃酒就是。”

“肯定呢,肯定呢。”说完各自散去。

谭秉章回到家,径直走到父亲的房间。房间里光线不是很好,但进门就看得见父亲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发呆,他赶紧上前轻声问父亲,“爹,这几天身体好过点没有?”

父亲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点了下头。

谭秉章端过一条板凳坐在父亲身边,“爹,你看这些天家头弄个闹热,大家都要来跟你做喜寿,你高不高兴哦?”

父亲在幽暗的房间里慢慢转动着眼珠,一会儿才说,“弄个好哦,好哦。”

谭秉章高兴地对父亲说,“爹,算命的说了,过了八十你要活九十九,你老人家就好好活斗哦。”

父亲似乎才刚刚恢复精神,他接着儿子的话,“活多久老天爷说了才算。”

谭秉章赶紧低声说,“就是老天爷说呢。”

稍后他又问父亲,爹,今天早上凉快,要不扶你去花园头休息。

父亲说,“不了,到处都人多。”之后又对谭秉章说,“你忙你的,我就在屋头休息哈。”

谭秉章说,“好嘛爹,你老人家好好休息,饭做好我喊他们端进来。”说完出了父亲的房间。

蔡家的腊肉被偷已经两个多星期。二娘娘虽然提起来还难过,倒也不至于悲痛欲绝,始终只是百多斤腊肉,只要人在养猪还不容易?只要有猪养,吃腊肉还不容易?

只是娃儿些可怜,每回吃饭说起被偷的腊肉还清口水长淌。腊肉没有了,马店子的生意也减少了一点,毕竟好些人是奔斗蔡二娘娘的腊肉来呢,不然老街上的马店子开得多得很,人家要不是往张家沟路过又想吃腊肉,是不会来她家住马店子的。

不过蔡二娘娘天生豁然,既然腊肉没有了又找不回来,干脆再不想腊肉的事情,好好把现在的几头猪养好,明年不是又有腊肉吃了蛮?

再说腊肉不比其他东西,其他东西被偷了找回来还是其他东西,腊肉被偷了即便抓到小偷最多打他一顿,因为都被他吃到肚子里面了。

蔡老先生教书教迂了,更不会去想腊肉的事情。不过今天早上他心情很好,读书的娃儿些还没有来,他早早过来跟二娘娘商量,问谭秉章老父亲做寿他们赶多少人亲。

蔡家的“鸡婆学”跟谭秉章有很多关系。

地是蔡家的,教书是蔡老先生教,但学生往哪点来还是要由谭家召集。

老街团绅会里面一半多老板也做教育生意,每个老板都有各自的地盘各自的生源,有些在芭蕉窝那边,有些在赶场坝那边,有些在水田坝那边。

张家沟一带主要是谭秉章的生源,所以蔡老先生只是谭秉章雇佣的教书先生,相当于拿工资吃饭,至于场租当然也是另外跟他家算。蔡老先生也在别的老板那里教过“鸡婆学”,对比下来觉得还是谭秉章这个老板公道,所以也甘愿把房子租给他办“鸡婆学”,好处也更多:不用跑远路,又可以收租金,加上教书给的佣金,蔡家的日子这些年在张家沟一直过得很好。

老板的父亲过大寿,人亲肯定是要赶的。虽然他们住在乡坝头,离老街远点,但该有的礼节习俗一样不能少。

二娘娘是个精明人,她说,“帮忙我们就不去了,人家帮忙呢怕多得挤都挤不下,我们这些乡坝头的就算了。但是人亲蛮还是赶多点,谭老板这个人好,不是他每年找弄个多学生来,我们这种山咔咔里面的房子哪里租得了钱?”

蔡老先生连声说,“是,是,除了赶人亲我再给他写一副祝寿的对联。”

蔡老先生字写得好不仅在张家沟,在老街也算有点名气。二娘娘赶紧夸,“对了,对了。”蔡老先生说完背斗手就去想对联的内容了。

商量完大事,二娘娘正准备去喂猪,走到猪圈侧边,突然看见幺兄弟从坎底下上来。她赶紧喊,“幺哥你来做啥子喃?”

幺哥爬得气喘吁吁,“二姐,我来跟你商量个事。”

二娘娘把手上的猪草抹在围腰上,“商量啥子事情?走得弄个热蓬蓬呢。”

幺兄弟边跟二姐打招呼边爬上坎来,上来一屁股坐在院坝头一根板凳上。

“二姐,我想把家头的一匹马牵赶你们这点来几天。”

“咹,为啥子喃?”

“这两天硬是怪得很,那匹马就是不进圈,好几次打脱了往山上跑,我追得遭不住才拉回来。”

“哦,弄个哟。”又跟兄弟说,“等我先把猪喂喽都。”说完抬斗大盆猪食进了猪圈,圈头随即传出一阵欢快的“吧咂吧砸”声来。

蔡老先生已经想好祝寿对联的内容,高兴地出来院坝头看读书的娃儿些来没来。出门就看见小舅子坐在院坝板凳上,小舅子看见先赶紧打招呼,“姐夫还没开上课蛮?”

“娃儿些还没来……你来做啥子喃?”

“我刚才跟二姐说了,想把我家那匹马牵上来住几天。”

“把马牵上来……?”蔡老先生没想明白。二娘娘这时已经把猪喂好,她走出猪圈朝着院坝上的蔡老先生说,“这几天他家的马儿不进圈。”

“哦……”

稍后他过来坐在小舅子旁边,“马不进圈蛮一般是要地震哦。”

小舅子说,“是弄个说哦,不过这地震才震过没多久,怕不会又要来……”

“是也倒是……”

小舅子说,“不管弄个多了,反正下午我就把马牵上来,看它还闹不闹。”

“要得你牵上来嘛。”蔡老先生说完,见对面坡上已经有几个读书的娃儿来,马上进后院准备上课去了。

幺哥又问二娘娘,“二姐,你那些腊肉硬是遭偷得一坨不剩了蛮?”

“是啊,还有假蛮?”二娘娘有点不高兴。

兄弟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下午牵马上来蛮给你送几坨我家的腊肉来,就是没得你做呢好吃点。”

见幺兄弟是番好意,二娘娘马上说,“那你婆娘会不会不高兴?”

“她会有啥子不高兴?没得事,我给你拿几坨上来就是。”

二娘娘说,“弄个几个娃儿些就高兴了。”稍后又问兄弟,“你吃过晌午饭没得,要么先赶这点吃了再回去牵马?”

兄弟说,“不了二姐,我还是赶紧回去把马牵上来才是。”

“那牵上来赶这点吃晚饭,腊肉没得蛮我做呢豆花儿好吃得很。”二娘娘执意喊幺兄弟吃饭。

“好嘛二姐,我就先走了。”幺兄弟说完就朝坎底下走。

那匹马,二娘娘幺兄弟已经喂了五年,他爱惜得不得了。平常帮人家背生意,马驮最大最重的东西,他还要跟斗背一背,他不忍心让马全部驮完。

每回跑生意回家,他顾不上自己吃饭都要先给马擦身子、喂草料,即便在老街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他也给马搭了一个小小的马圈,让它舒舒服服住在里面。

马跟了他五年,翻山越岭、爬山涉水从来没有出现过异常。他对马儿这么好,还因为马儿救过他一条命。

前年子他带斗马儿背盐巴去筠连,走了半个多月走得累得不得了,晚上在一个树林里面睡觉,睡梦中突然听到一阵马叫,紧接斗又听到两声人叫,醒过来得知有人半夜来偷袭,被马儿踢伤后逃了。

他赶紧牵斗马儿离开了树林,后来听说有背生意的人在树林遇到了土匪,带的钱和物通通被抢走,人也被杀了。他不由地出了一身冷汗,幸好自己的马儿机灵勇敢,要不然那晚上的树林里自己也怕要遭。

那以后他对马儿更好。

但就是这两天怪,马儿突然就不进圈了,即便在外面又累又热回到家也不进圈。在圈外面站斗,若有所思地打着响鼻。昨天他刚进屋倒碗水喝,马儿直接就跑了,一路上把好些人吓得四处躲逃,都以为马儿被惊斗了。

他一路跟在后面追,硬是追到赶场坝上面才追到。

追到把它牵回来,明明拴得好好呢,过了没得半个时辰,它居然挣脱了绳子又往山上跑,这回是往官田坝的山上跑,他又去追,命都差点追脱了才又把它追回来。

到底是咋个回事嘛?喂了弄多年都好好呢嘛,前段时间地震也没得弄个狂躁啊。

除了爱往山上跑,其他也没得啥子不同。他想不明白,是自己家的马圈它呆得不舒服蛮?但是已经呆了5年没发现过这种现象;是它身上哪点不舒服蛮?昨天下午他专门去请了老街的兽医过来看,兽医在马身上摸来摸去没发现啥子异常,牙齿好,马蹄子也好,身上哪点又没得伤口,看来就是“思想”上出的问题。

所以他才想出了先把马儿牵到山上姐姐家住几天看看。张家沟比老街地势高,算是在山上,看它喜不喜欢赶这点呆。主意打定了这才去张家沟跟二姐商量。

一路上牵斗马上张家沟碰到很多熟人,问他去张家沟是背生意蛮?他说,“哪点哦,把马儿牵斗去张家沟呆几天。”

人家问,“才怪喽,自家的马儿牵去别家住。”

幺哥说,“我也是没得办法嘛。”

一个亲戚刚好从张家沟下来,看见他牵斗马儿往山上走也很奇怪,“你牵马儿上来做啥子?”

“我马儿这两天不进圈,想给它换个地方。”

“哦,还有这种事情,听都没听说过。”亲戚又问,“是牵斗去你二姐家蛮?”

“嗯,是呢。”

“你二姐家怕也不安全,前几天腊肉都被偷光了。”

“难道马儿他们也敢偷蛮?”幺哥反问,之后又说,“我这个马儿凶得很,外人近不了身哦,说完爱抚地拍了拍马背。”

亲戚说,“弄个就好,你牵上去试哈。”

往张家沟走的时候,天突然下起小雨,雨虽然大不,但泥巴地打湿后不好走,滑叽叽呢幺哥好几次差点跩斗,但他一直紧紧拉住缰绳,生怕马儿踩滑喽。

他见小雨落下来沾在马儿大大的眼睛上,马儿眼睛一眨,细雨纷纷落下。

他见小雨落下来落到马儿硬朗的脊背上,马儿稳步向前,细雨又顺着脊背往马肚子上落。

他见小雨落下来落到马儿蓬松的尾巴上,马儿尾巴一甩,细雨全部滚落到旁边的野花花上。

马儿安静地爬着山路,幺哥虽然走得一步一滑,凭借马儿的支撑,一次都没有跩倒。

下点小雨也好,天气没得上午弄个闷热,而且越往山上走天气越凉快,下喽小雨更是这样。

还在老远就已经闻到二姐做豆花儿的香味。幺哥突然响起几句顺口溜:张家沟的嫩豆花儿、二等坡的包谷花儿、黎山顶的猪儿粑、会同溪的蒸笼鲊……

小雨下下来,谭秉章家帮忙的亲戚连忙把东西收进屋檐坎下。谭秉章看大家在院子头忙活心想,怕得赶紧搭个棚子起来,要不然那天下雨院子头就不好摆饭了。

他马上就把江开平喊过来,“今天在院坝头搭个棚子出来来不来得及?”

江开平说,“来得及,来得及。东家想得好啊,这两天又开始有雨了,不搭个棚子蛮怕那天不好摆饭。”

“那你多喊几个人赶紧搭起来,不能耽误那天摆酒席。”

“好呢东家,我马上去喊。”江开平说完,马上跑出去喊人搭棚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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