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

野豌豆

凡是写进诗词、上了书本的植物,都无端让人觉得高雅,且遥不可及。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其神秘;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其清雅;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其傲骨。

所以我在家里养兰养菊,却从来不敢养梅,日复一日的浇灌,年复一年的亵玩,怕伤了千百年来的清美。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

“采薇采薇,薇亦刚止。”

《诗经》里的文字,犹如琼浆,饮后让人吐气如兰。

采薇

孔子曾言,诗可以“多识于山川鸟兽草木之名”,我钟爱的是一些植物的篇目,如《蒹葭》里的芦苇,《卷耳》里的车前草,《氓》里的桑树。

可是“薇”是什么?

师长说,是一种叫“野豌豆”的野菜。遥想三四千年前,五谷不兴,征战连连,在外征戍的老百姓,饥肠辘辘,粮草不供时,只好挖野菜充饥。读到此文时只道呜呼哀哉,心中痛骂剥削阶级,万分同情劳苦大众,至于“野豌豆”到底为何物,好读书不求甚解,姑且放过。

况且,我有很长一段时间,连豌豆、蚕豆都分不清。因为在老家,我们把蚕豆叫豌豆,把豌豆叫“麻阿”。所以我想象中野豌豆的样子,应该是和蚕豆差不多,只是更加瘦小干瘪一些;茎秆和枝叶,只是比蚕豆要低矮和稀疏些吧。

绿叶紫花,清婉明媚

后来到上海的一座农庄休闲,正好有一个豆类植物博物馆。只见我一直认为的长着绸绿叶子、开着紫色花朵的“豌豆”,下面标的居然是“蚕豆”。而我一直称为“麻阿”的开着白色小花的植物,居然是“豌豆”。

从此我开始到处收罗博物志、植物图鉴、植物纪录片看,也喜欢走到田野里观察野花野草,拍摄下来,放在“形色”里鉴别,久而久之,成了习惯。

每逢春暖花开,长三角地区喜欢吃草头。有天和朋友到上海一户农家菜吃饭,被引到后厨点菜,野生泥鳅,大河鲈鱼,深山竹笋,石磨豆腐。还有一蓬绿油油、嫩汪汪的野菜,厨子说是草头。

我立马拍照查“形色”,原来它也叫苜蓿,是原产于伊朗的优质牧草,西汉时张骞通西域,把大宛的汗血宝马、葡萄和苜蓿一起引进了中原。据说一日能行五六十公里的汗血宝马特别受到皇帝、武将和贵族的宠爱,而它最爱吃的就是故乡的苜蓿,所以“宛马当求日,离宫旧种时”,皇宫贵苑周围普遍种植,好在这种草入乡随俗,从中原长到江南,“黄花今自发,撩乱牧牛陂”,摇身一变,化为“南苜蓿”,成为江南人民的心头好。我们这次吃的,照例是上海流行的“干煸草头”。之所以叫“草头”,是去茎去粗叶,只要头上最柔嫩的叶子。“干煸草头”也较简单,放油,煸炒,放盐,润水,上盘。端到餐桌上,翠绿闪亮,入口柔嫩,散发着初春田野的清香,和黑泥鳅炖白豆腐,红绿辣椒烧鲈鱼,梅干菜焖嫩笋一起,配成一桌春日美宴,口目饱食,其乐融融。

草头,即南苜蓿

南苜蓿开小黄花,因此江浙沪也叫“黄金菜”,除了干煸,腌渍也很受欢迎,比梅干菜质地要细嫩些,颜色也稍微淡些。苜蓿大概也可以算是“薇”了吧!

老家澧水河边长满了紫苜蓿,也叫野豌豆,茎叶细嫩,小小紫花娟娟可爱,点缀在春天广袤的田野里,生机蓬勃,郁郁葱葱。

既然草头美味可嘉,我猜想紫苜蓿也不相伯仲。

暮春三月,草长莺飞,夕阳西下,蛙虫鸣叫,挎个竹篮,走在铺满中华结缕草的河滩上,采薇采薇,俯首躬腰,撷取嫩芽,清水濯洗,菜油干煸,入盘上桌。

菜色软青,筷箸入口,满口清香,只是筋络有些粗涩,或许最适合食用的时节是初春?或许采的茎叶还是多了,今后只要尖尖巅即可。

野豌豆,即紫苜蓿

再到初夏,野豌豆紫花落泥,生荚结籽,荚细籽弱,比起豌豆结籽饱满鼓鼓胀胀全然不同,“野”字来的一点都名不虚传。

豌豆嫩苗也可入菜,同属的荷兰豆可以连同豆荚一起入食,豌豆炖排骨也是一门好菜。

食过羸弱的野豌豆苗后,我就知道了伯夷叔齐“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之举不可取,古人“朝采山上薇,暮采山上薇”也是五谷不丰难以饱腹的选择,但是伯夷叔齐不食周粟饿死首阳山的气节,却被后人“长歌怀采薇”而称颂。

瘪瘪的野豌豆

“问渠那得清如水,为有源头活水来。”原以为诗词歌赋里的事物与自己的生活遥不可及,看看原野里遍地的野豌豆,才知道当下的生活比任何艺术作品都来得真实而深刻。

采薇采薇,是历史的痕迹,更是当下的生活。

一抹紫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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