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翼鸟。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

——《 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1.

这三年发生了许多事,生意不好做,我跟大哥有了分歧,我总觉得守着自己现在的一亩三分地也挺好的,但是大哥始终不听,也越来越有老板的气质。

在办公室置办了一套茶具,每次去的时候都汩汩的冒着水,茶味比较浓郁,不过喝起来总是苦的。大哥把谈生意的地方也从饭店移到了这里,生意也越做越大,也越来越没底线,每次我跟大哥争论的时候,他总会拍拍我的肩膀,然后痛心疾首的说:“笑川,广阔天地大有可为。”

我总是假装听懂,又在转身之后开始懊悔。

终于在一次激烈的争吵过后,我跟大哥分了家,只从大哥那要了一个会所和挂在他客厅的那副字。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只是一只懒狗,没什么追求,说不上纸醉金迷,倒也过得浑浑噩噩。

人活着世上,饿不死就行。对于大哥我也没什么亏欠的,像我这种坐过牢的,出来打工肯定是没人要的。有个自己的小生意,每天不用看着太多人的脸色,凭借着之前打点的关系,生活倒也是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我体会过人间的冷暖,最开始踏入社会的时候我只是在工地搬砖,有时候忙活了一整天,因为边边角角没收拾好,可能就要被工头罚一半的工资,那时候就得低声下气,满脸堆笑,希望对方能够高抬贵手,别跟自己这样的小人物计较。

有的时候,尊严还真没有馒头值钱。

后来慢慢发家,到了现在我周围也都是善良的人,见面也都是孙哥长孙哥短的。我不用再冲谁点头哈腰,虽然跟屏幕中的带明星比不上,但是日子总归也是能过下去的。

就当我一辈子就这么平平淡淡的过下去的时候,一通电话打破了生活的平静。

“孙哥,还记得我么,我是凡凡。”


2.

接到凡凡的时候已经到了后半夜,在浦东的一家餐厅,凡凡低着头狼吞虎咽。

三年前在监狱他救过我一命,那时候称兄道弟,没想到出来的时候还能听见他喊一声孙哥。

“孙哥,如果不是真的走投无路,我是真不会来找你的。”凡凡一脸苦相。

“你也知道,我这身份,讲道理说我这服完刑就要遣送回国的,等我回到了加拿大,那我这辈子肯定就这样了。我要翻身,我要告诉那些人,我忍了三年,不是为了证明我比别人威风,只是想告诉别人,我不见的东西我一定要拿回来!”

凡凡说的意气风发,从座位上站起来。

“尼玛,这不是小马哥的台词么?”我有些无语。

凡凡被突然打断显得有些尴尬,“嗯,对,但是跟我现在的处境很一样,孙哥,我只有你了。”

这段深情告白让我瞬间起了鸡皮疙瘩,很难想象,在我出狱后的三年,凡凡在里面经历了什么。

不过凡凡也属实有点惨,我如果是他估计早就顶不住了。昔日的流量明星,举手投足就能在互联网上掀起风暴,再到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到现在走到大街上都几乎没人认出来。

“之前的那些朋友现在也都联系不上,表哥趁我在里面的时候把财产都卷跑了。我到现在还背着那些代言的违约金一个多亿,我如果被发现了,我这辈子就真的完了。”凡凡说的声泪俱下,鼻涕一个不留神的跌落到了牛排上,看得我也没了胃口。

“我这边倒是有些工作,但是像清洁工,服务员什么的,让你做也太屈尊了。就是……”我有些犹豫,始终不知道要不要开口。

“孙哥,我做的,只要能赚钱,我现在什么都愿意做。”凡凡抓着我的袖口,我努力挣扎以防鼻涕蹭到我的西装上。

“鸭也做的了吗?”我顿了顿,这时候换来的是凡凡的沉默。

“做的了做的了,不过孙哥你也知道我的情况,之前没做过,还是需要有个师傅带带的。‘我真想到凡凡能在这么短的时候就能做出这么重要的决定,或许这就是巨星的风襟吧。

“那肯定的。”我端起桌子的红酒,一饮而尽。


3.

我带凡凡到了安排的宿舍,临近中午只有一个人起来了。见我过来,很有眼力见的过来帮凡凡搬行李。

“新来的是吧,我叫康帝,以后你叫我龙哥就行。”小伙子很热情,拥着凡凡就往里屋去。

男人的宿舍可想而知,烟蒂和避孕套随意乱丢,啤酒的瓶子堆在一起,厚厚的窗帘密不透风,感觉像是到了十七世纪幽闭昏暗的地下城堡。

我见凡凡皱眉,以为他住不惯,刚想开口说让在外面再给他租个房子,没想到他就自己收拾起来了。

“以后别他妈的往宿舍带顾客,还有你们这卫生也得搞搞,猪圈吗?”我有些气愤,因为看见里面屋里还有个大妈在里面磨磨唧唧的穿鞋。

“孙哥,不好意思,这我女朋友。”康帝讪笑了几声,给我让了一根烟。

“下次不允许这样了。”

“好的,孙哥,再也不会了,这就出去了。”康帝给了我一个坚毅的眼神。

凡凡收拾好东西,就在床上坐着,面容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谁也明白,高高在上的明星到谁都看不起的鸭子,没有人想把自己的生活变得如此不堪。

“康帝,凡凡新来的,你多照顾下。”

“好嘞,孙哥你就放心吧。”说完,康帝就拉着凡凡直奔菜市场,殷勤的样子让人沐如春风,也怪不得他的业绩一直是店里的第一。


4.

“龙哥,咱不是做鸭么?你买猪肉干什么。而且还是这么肥的肉,很腻的。”凡凡掩住口鼻,他最受不了的就是菜市场的腥味。或者说难闻刺鼻的味道他都接受不了,有时候他在想自己是不是就是《香水》里的格雷诺耶,因为他能分辨出最恶臭的女人和最难味的气味。

或许这就是凡凡讨厌黄子韬的原因。

听凡凡说完,康帝愣了一下,手里抓着那块肥肉停在半空中。

“那什么,孙哥没跟你说么?”这下轮到康帝傻眼了。

“说了,不就是做鸭么。之前我在南京待过一段时间,板鸭什么的多多少少也算知道点的。”凡凡说起来有些没底,因为长这么大,他也没下过几次厨房。

“不是啊,是那种的。。”康帝犹豫了几下,始终没有说出口。

凡凡不傻,随即也跟着沉默了。

结账的时候康帝特地换了一枚硬币,凡凡跟着身后低着头走着。

虽然这碗饭看起来衣着光鲜的,但是背后的艰辛和心酸不是一两句话都能说的清楚的。凡凡抬起头,华灯初上,暮色四合,傍晚的天空灰蒙蒙的,那些明艳的云彩藏匿到天边,像是曾经那些璀璨耀眼的回忆。凡凡呆呆的望着,耳畔想起狂热的粉丝们的呼喊,无数夺目的灯牌在黑暗中摇曳,女孩们殷勤地奉献着自己的身体,他沉醉在温柔乡里,久久不愿意醒来。

显然这种情况康帝不是第一天遇见了,毕竟能吃这碗饭的这个门槛也是比较高的。康帝紧走了几步,在前面的小卖部门口坐下,点燃了一根烟,狠狠地吸了一口。

凡凡拖着身子怅然若失的走着,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像是一个巨大的梦魇跟在后面虎视眈眈。

凡凡走到了康帝身边,短短的几百米康帝跟前的烟头已经有了三四个。

“想好了吗?”康帝抬起头看着凡凡。

凡凡没有说话,望着小卖部门口贴的褪色海报出神。

四周贴满了房租和小广告,那半张泛青的海报上是自己曾经的代言,端起饮料的商标,笑的阳光帅气。

凡凡走进商店,要了一瓶同款的饮料,上面是他不认识的花枝招展的小鲜肉。

“龙哥,我想好了,我做。”

路灯下的凡凡坚毅的看着康帝,影子缩成了一个圈,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跟着破碎了。

凡凡粲然一笑,招呼起康帝,头也不回的走进夜里。


5.

有时候我也会疑惑,是否人的命运都是上天定好的,发生的一切都算是自有安排,有的人奔波了半生,在晚年才找到归宿,而有的人似乎一出生就注定了幸福。

干我们这行,凡凡似乎就是那个上天注定的人。

我们的顾客往往都是那些四五十的中年妇女,在外人看来她们都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女强人,其实色厉内荏,自己承受的太多就越想找个人依靠。她们有大把大把的钞票用来延缓岁月在脸上的痕迹,爱情对于她们来说只成了虚无缥缈的名字,大多都有着名存实亡的婚姻和一颗不安分的心。

她们渴望得到男人由衷的赞美,如果那个男人够帅够优秀就更好了。

显然凡凡就是这样的男人。他似乎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

之前会所里的那些人只是看见了我身上穿的阿玛尼和戴着的百达翡丽就热切的入了行。他们向往财富,希望靠着自己的努力也能跻身人上人的行列,哪怕代价是牺牲自己的肉体和尊严,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无非就是心一横,灯一关,说几句漂亮话生意就算完成了。

但是其实让一个带专毕业的小混混变成精致优雅的绅士,只看几遍《教父》是远远不够的。他们之前的生活是黑白颠倒,在网吧打一整晚的英雄联盟,早上吃五六块钱的韭菜盒子。突然让他们端起星巴克,谈论黑格尔和托尔斯泰总是有些不适应的。所以功课也是需要慢慢做的,包括一些其他的功夫。

以前有新人入行的时候,也是有一整套的培训的,先前康帝买的猪肉就是用来干这个的。

先买一块奶脯肉,就是在肋骨下面的那部分,基本上都是肥肉,把它丢在角落不管它,等过了三五天之后再拿一枚五毛钱的硬币塞进去,需要让新人用舌头把它给舔出来。如果实在忍不了的话,就对着镜子用舌头抵着一枚硬币,过了半个小时就算出师。像是康帝刚来的时候就抵了四十多分钟,现在也慢慢成了头牌。

不过那都是在凡凡来之前的事。

虽然凡凡之前进去了三年,但是凭借着之前的阅历,形成的那股子气质是他们学不来的。喜欢听蓝调和jazz,会品木桐酒庄的红酒年份,甚至对草间弥生的画也如数家珍。尤其是在打扮过之后,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Kris Wu似乎又回来了。

我看着镜子里那个璀璨夺目的凡凡,生怕他一开口就是电音。

所以我就一直盘算着找个适合的顾客把凡凡送过去,第一次总是很值钱的。


6.

我把想法跟凡凡说了,他扭捏了一会,说是希望我给他找点年龄偏大一点的。起初我以为他是觉得年轻女的没多少钱,正准备教育教育他。

“凡凡,你听孙哥的,像现在有这种需求的,越是年轻的才越舍得花钱,你看看你之前的那些粉丝,一个个不是都前仆后继的,福报啊,这对于她们。”

“不是,孙哥,你误会了。我……我是想……”凡凡吞吞吐吐的半天也没说清楚。

我最烦磨磨唧唧的人,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顺手就把桌子上的杯子砸了,凡凡吓了一大跳。

“孙哥,我是想年轻的都认识我,我怕……”

我没想到到了现在,凡凡还在意自己的偶像包袱。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这事我记在心上了。

很快机会就来了。

找凡凡的算是一个老主顾,那天跟着康帝出去正好在门口遇见了凡凡,一聊发现也是这的员工就跟我打了个电话。

那个女人差不多有45岁,家里是搞珠宝生意的,前两年丈夫出车祸死了,没多久就来我们店里了,后来次数多了,慢慢也熟络起来了。

那姐姐开门见山的问我能不能安排凡凡跟她一起出去撑撑场面,其实我们心照不宣的也都知道是什么意思,我跟凡凡提了一嘴,他也痛快的应允下来,晚上路灯还没亮的时候就跟着出去了,然后一整晚都没回来。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才五点多就接到了那个姐姐的电话,对我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骂。

“小孙,你们店里的这个新员工怎么回事,看起来长得是挺帅,结果是个绣花针,你们这上岗之前都不考察的吗?”电话那头的姐姐很是气愤,口水似乎都快要从听筒那头喷射过来。

“对不起,我这边会处理好的,让您不愉快,真是不好意思。”电话这头我只能曲意逢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尤其是干我们这行的。

“快他妈把他给我接回去,是不是还要我亲自给他送啊,昨天晚上还说什么我的很大你忍一下,就这啊,大半夜的还扎我几次……”

我挂了电话,便急匆匆的赶了过去,刚到楼下就看见蹲在地上发呆的凡凡,本来一路上我已经构思好该怎么骂他了,但是看见他这么懊丧脆弱的样子,也把想好的脏话给吞了回去。

“孙哥,我……对不起。”

凡凡看我过来,耷拉着脑袋,显然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有着深刻的认知。

我走过去跟凡凡一起蹲在马路旁边,点燃了一根烟,吸了一口又递给了凡凡。

“没事没事,第一次嘛,理解。”

但是我没想到一连好几次,都有顾客投诉凡凡中看不中用,给我也整无语了。

说实话三年前凡凡这档子爆发之后,我一直以为关于凡凡的坏话是子虚乌有,肯定都是那些个恶臭女性诽谤凡凡的。但是没想到真是这样,也让我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的决断是否是正确的。


7.

后来凡凡一回到店里,不少同事就围着凡凡笑。可能都是对凡凡的期许太高,毕竟以他的硬实力免去了培训,结果闹了这么一档子事,看笑话的和落井下石的都藏在人群中,像是三年前围观的群众们。

有个叫西卡的小胖子率先喊道:“凡凡,你怎么又被人告了!”凡凡没回答,对前台说:“我要一杯马提尼。”说完就要掏出手机扫码。西卡看被拂了面子,又高声嚷嚷:“这次肯定又没到五分钟!”凡凡睁大眼睛说“你看见了?”“我有薇薇姐的微信,她全告诉我了。”凡凡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骂道“跟你这么亲密,我还以为是你妈呢?”接着就是些脏话,什么痔疮,什么糖尿病的,然后两个人便就扭打起来,店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干什么你们?!不想干了就都给我滚!”我刚走到门口就看见了这一幕,大声的冲着他们喊着。

员工们因为我的来到吓了一跳,没一会就做鸟兽散,悻悻地离开。

我见西卡背过身去也想溜,抓住他的脖颈说:“今天六六姐来电话了,指名道姓的要你去。”

西卡听到这个名字,面露难色,“孙哥,我错了,你就说我来大姨父了,我真去不了。”

我抓着他不放,西卡接着哭喊:“孙哥,今天我老婆生孩子,我得去陪产。”

正当我们僵持不下的时候,在一旁的凡凡突然开口:“孙哥,我去吧。”

凡凡的话音未落,西卡的膝盖也落了下去。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跟凡凡道歉,说的诚恳又感人,差点没把我也整哭了。

送走了西卡,我跟凡凡坐在吧台,要了一杯鸡尾酒,趁着服务员调酒的功夫,我跟凡凡说了六六姐的来历。

“起初好像是个编剧,不怎么火,因为口嗨有了点热度,但是被封杀了。后来不知道怎么就傍上了一个社会大哥,每天的乐趣就是逗年轻的男孩子玩,因为大哥势力广,我们这片的也没人愿意跟她起冲突,钱反正给的也多,不玩出人命就行了。”我用舌头搅动了几下酒里的冰块,端起杯子准备一口喝掉。

凡凡望着西卡离去的方向出神,我接着说道:“也是卡子自己没情商,说了几句口嗨的话,然后毛就被燎了,折腾了一晚上,第二天中午才回来。”

凡凡被我说的打了个冷战。

我站起身开了个玩笑,:“没事,说不定她之前还是你粉丝呢。”

事到如今,我也顾不上这么多了。


8.

凡凡到我的房间敲了敲门说想借套衣服给六六姐留个好印象,我打开衣柜让他随便穿。临走的时候我叮嘱凡凡有情况了给我打电话,他感激的朝我点了点头。

因为我总觉得这天晚上不会那么平静。

晚上十点的时候六六姐来到店里,叫了几声西卡的名字,见没人回应,正准备往里闯,看见我带着凡凡从包间走出来,也明白了我的意思,假装客气的打了个招呼,就带着凡凡上了车。

我一整晚都没睡着,看了个叫冯雪娟的女主播玩转盘游戏喝乱七八糟的饮料,一个飞机转一次,我一晚上送了两万多,她喝了整整三大瓶的柿子醋。

到了早上七点多凡凡还没有消息,我正准备给他打电话的时候没想到他推门进来,手里提着胡辣汤和十几个包子,见我在大厅候着,知道我在担心他,客气的把包子从塑料袋里摊开,跟我讲了讲昨天晚上都发生了什么。

凡凡昨晚刚上车,六六姐就从副驾驶到了后座,很热情的跟凡凡打招呼。

“小伙子之前没见过,新来的?长得挺帅的,跟个明星似的。”六六姐说着,手就开始在凡凡的腿上摩挲。

凡凡没见过这阵势,下意识的躲了一下,六六姐的手尴尬的停在空中,凡凡听到自己钝重的心跳有力的跳跃着。

六六姐的身子靠在了座椅上,顺势翘起了二郎腿,:“知道我是谁吗?”

凡凡点了点头,有些心怯:“知道,来的路上孙哥跟我交代了。”

六六姐鬼魅一笑,:“有趣。”

摆了摆手,司机懂事的打开了音乐,当熟悉的音乐响起,凡凡的身体条件反射似的慢慢律动,不过他努力克制着幅度,六六姐好像也没看出什么端倪。

“碗大宽无影,面长消失……”

汽车平稳着前进着,路边的街景也在快速的向后退,凡凡心里明白,是有些东西也是回不去的。


9.

到了城市的边缘,司机拐了几个岔路,高大的别墅就映入眼帘了。

刚下车,凡凡还是有些忐忑的。当然这种忐忑是跟他第一次上台不同的,那时候的他未来可期,台下身边也都是鼓励。此刻,他一步一步向上踩着阶梯,却感觉一步一步的坠入深渊。

凡凡其实是个很有文采的人,有时候说话扯起比喻句就精准的让人无法挑剔,他总是用些奇怪的修饰来表达自己,但是当他从嘴里说出来,你的脑子里马上就会有画面。

所以说到那天晚上,当时的灯光忽明忽暗,六六姐贪婪着望着他,就像海鲜市场里精打细算的主妇发现自己称了一大兜海螺里藏着一只大闸蟹。

眼神里充满了自信和恐慌,其实你很难把这两种情绪联系到一起,但是此刻的六六姐就是这样的。

“Kirs,是你没错吧。”六六姐轻声问道。

凡凡呆立在原地,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承认。

“从见你的第一眼我就认出来你了,错不了的,虽然这三年你销声匿迹,现在娱乐圈的小鲜肉也是一茬换着一茬,但是他们怎么又能跟你比较呢?一个是萤火,一个是皓月,简直是不自量力!”六六姐越说越起劲,拉起凡凡的手想要一起触及美好的明天。

“六六姐,你别这样,我如果被发现了,就要被遣返回加拿大了,我还想在这多捞点钱呢。”凡凡被六六姐突然的热情吓住了,说话的声音略微的有些颤抖。

听到凡凡说的,六六姐像是突然扭动了发条,打开了衣柜的门,发了疯的把那些昂贵的礼服扯出来,然后把里面的保险柜打开,里面是塞得满满当当的钱。六六姐抓了一大把捧在怀里,奋力一挥,整个房间顿时下起雨来。

凡凡哪见过这阵势,马上从床上站起来,身体慢慢后退,谁知道眼前的这个疯女人还会做出什么举动。

“拿啊凡凡,我现在有钱了。之前迫害你的那些婊子我也要让她们付出代价,凭什么,自己一点也不自知!你就像给人类带来希望的普罗米修斯,跟你睡简直就是荣耀,是恩赐啊!”

“贪婪,真是贪婪,想用这招把你囚禁在自己的身边。可笑!”

六六姐的动作越来越大,束紧的头发也散落下来,配合上昏暗的暖关灯,像是在举行某种特殊的宗教仪式,凡凡呆若木鸡,怔怔的说不出话。

“六六姐,您……您别这样。”过了好一会,凡凡才开口拒绝。不过在六六姐眼里,凡凡此刻的样子就是欲罢还休。

她大笑着,粗暴的扯烂了自己的衣服。

“菩萨,渡我一下吧。”

六六姐极尽妩媚的说着,在她的眼中凡凡不是那种只看皮囊的肤浅男人,此刻她有钱有势,凡凡只能乖乖的爬上床。

“不!”终于忍受不了的凡凡从二楼的窗户跃下跳入了泳池里,爬上岸后,踉踉跄跄的跑了回来。


10.

“孙哥,你一定要救救我,那个疯婆子真的脑袋有问题。”凡凡说的声泪俱下,我的眼泪在在眼眶里面转。

这尼玛也太吓人了!

但是发生了这种事,似乎已经可以预料到凡凡的结局了。

果不其然,到了下午许久不联系的大哥就给我打电话,语气里都是慌乱,一个劲的问我得罪了谁,催我马上关门去马来西亚跑路。

六六姐把事情告诉了她的好大哥,说在我们店喝酒的时候喝多了,凡凡见色起意侮辱了她。好大哥马上带着人围了会所,放出话来说要凡凡一条腿。

凡凡在宿舍藏了半个多月,连门都没出过,会所也关了一个多月,我找好大哥跑了不少关系花了五十万这事才算翻篇。

当我再一次见到凡凡的时候,他胡子拉碴,蓬头垢面,身上只穿了一条内裤,裹着一条肮脏的床单。四周堆满了泡面桶和装满黄色液体的矿泉水瓶。

见我过来,凡凡停下来了手里的操作,把快要燃尽的香烟弹出,:“孙哥,你看我的小炮猛不猛。”

说完屏幕里飞过来一条鱼,凡凡慌不择路的摁下火箭跳跃冲向了队友,随即系统提示小鱼人收获了四杀。

凡凡讪讪的笑,手指在键盘上起舞,:“傻叉,都不知道躲一下。”

一直到那把游戏结束,凡凡才出了门,跟我虔诚的保证说以后一定好好赚钱来报答我,像极了那个信誓旦旦说要给你美好未来却又在深夜点开排位的男朋友。

“孙哥,我会努力的。”

这种场面话似乎是每个男人与生俱来的天赋,尤其是在面对女人的时候。他们会列举自己的努力,会把美好的未来呈现在你的面前,会对你许诺,发誓说自己会拿命对你好,可是第二天早上他仍然和前几天没什么两样,只会躺在床上对着黑丝小姐姐傻笑。

可是我又一次错怪了凡凡,他真的开始努力了,偷偷告诉我说他现在每次早晚打两次手冲,为了保持感觉,也为了摆脱绣花针的头衔。

凡凡像一头非洲西部的野马,肆意挥洒着自己的热血和青春。

他什么都接,来者不拒,甚至发生了跟康帝抢客这种恶劣的事情。凡凡很忙,有时候一晚上都要跑三四个场。

他越来越忙,也越来越红,后面几乎都没来过店里,可给我上交的钱却比之前给的多了好几倍,才半年的时间就补了之前店里的缺空,还多给了我二十万。

从那以后,没人叫他凡凡。

他又成了那个独一无二的Kirs。

11.

发生转折点已经到了后半年了,靠着凡凡,我们已经开了三家分店,因为凡凡的人脉,几乎哪条道上的都要给几分薄面。

有时候我也会忍不住感慨,觉得我们这行就像是个步步惊心的原始森林,我们每个人身处其中,只是想填饱肚子或者吃的好一点。但是到了高处有毒蛇,到了湖边有鳄鱼。在黑暗中似乎总藏在双眼睛虎视眈眈,我们走在路上如履薄冰命悬一线。

凡凡回到总部找我的时候已经快要过年了,还送了我一条三万多的Gucci的围巾和印着大碗宽面logo的手机壳,笑着说要带我去见个人。

本来我以为是要见个对生意有帮助的大人物,没想到到了饭店才发现是个女生,脸很小,长得一双桃花眼,看得我也春心荡漾。

心想着这小子吃水不忘挖井人,还知道给我安排一个。

凡凡倒了一杯酒,搁了好远都能闻见一股醇香。

“孙哥,这杯我敬你。这我之前跟你提过的,阿香。”凡凡的脸上写满了真诚,这么多年,我很少看见他脸上流露出这种表情。

不过这人我也真没见过,正在疑惑。

“史珍香。”凡凡在旁边小声提醒着。

这我才反应过来,这就是凡凡嘴里一直说的天使一样的女孩。

阿香也很懂事,站起身来就要给我敬酒。刚喝完,我的脸就耷拉下来,我也明白凡凡让我来吃饭是为了什么。

“孙哥,早就听凡凡说过您,之前他的那些事情就不说了,他能改过自新我也替他高兴。您看得起他,愿意帮他,也算是他的福气,我也高兴他有你这么一个好哥哥。”阿香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我注意到阿香的眼眶有泪水闪烁,女人的眼泪是常被误会的心机。我也不好发作什么,等到散席了说留凡凡说句话,阿香知趣的先走了。

我和凡凡走在熙来人往的街上,沿途的叫卖声,不绝于耳。有个老头牵着一手的氢气球,旁边还推了个烤红薯的炉子,热气慢慢升腾,四周围了一圈买红薯的人。我站在马路对面停住了脚步,恶趣味的期待着气球因为热气而爆炸。

凡凡点燃了一根烟,像一年前我做的那样,自己吸了一口又递给我。

我深吸了一口,似乎要把冬日的阴霾也吸进肺里。

“欢场无真爱”,我发自肺腑的说。


12.

干我们这行的,最廉价的就是感情。

凡凡是在上海的一家星巴克遇见阿香的,那时候他还挽着一个比他妈妈还大的女人。阿香伏在窗户边,眉头紧缩的改着PPT。

男人的一生只有一次真爱,对于凡凡而言,阿香就是那个人。像是紫霞仙子认定了至尊宝,生命中的有些人是不可替代的。

凡凡送走了顾客,又折返回来要了一杯榛果拿铁漫不经心的坐在阿香身边,然后在阿香惆怅的间隙,好心的用手指着屏幕里的错误。

然后阿香扭过头,他们一起回到了十七岁。

后来就是典型的他乡遇故知,两眼泪汪汪。阿香知趣的没打听凡凡的过往,凡凡也没问阿香是否对旧情难忘。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又到了曾经凡凡熟悉的环节。

“孙哥,我不想干了。”

凡凡抬起头,望着灰色的天空。冷冽的空气涌入鼻腔,有股不舒服的感觉。我想过有这么一天,可没想过有这么快,也没想过是因为这个。

归根到底我也只是个商人,对于凡凡,我就是像是那个给陈冠希转了三百块的homie,我始终相信他跟我不是一路人,终有一天他能够再重新长出翅膀,飞向广袤无垠的天空里。

却没想到他倒在了这里,倒在了史珍香的怀里。

“好的。”

我背过身去,朝空中挥了挥手。

《阿飞正传》里张国荣说过一段台词被无数渣男用来欺骗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听说世界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只能一直飞呀飞呀,飞累了就在风里面睡觉,这种鸟一辈子只能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亡的时候。”

人们都在为无脚鸟的命运悲哀,可他们不知道这种还有一种名字叫做极乐鸟。


13.

没了凡凡,生意也能维持的下去。

刚开始也有几个一直点凡凡的老主顾过来闹,但是怎么找都找不到凡凡最后只能作罢。

这个故事似乎有点太长了,看故事的人似乎都没了耐心,更何况是我这个讲故事的人。

我后来再也没见过凡凡,一次都没有。

在若干年的某一个夏天,天气格外的热。

我赤着膀子在一家面馆吃面,知了不知疲倦的聒噪,头顶的风扇吱吱呀呀像个垂暮的老人,吹过来的空气似乎都是热的,感觉每个毛孔里都贮藏着一座火山,我拿起放在桌子上的短袖擦汗,可怎么也擦不净。

老板是个四五十岁的妇人,送过来一瓶冰水说是请我的。指着我那个褪色的大碗宽面的手机壳说她曾经也是凡凡的粉丝。

14.

看过丑小鸭的孩子都在为他的坚毅和努力感动,都希望自己可以插上翅膀飞向天空。可是命是天注定的,对于丑小鸭的兄弟姐妹们,同样怀有飞翔的梦想,见证了丑小鸭的腾飞觉得自己也可以。

于是插上捡来的羽毛用口水粘在身后,找到自己所能到达最高处,闭着眼睛,扑扇着羽翼从高空坠下。

经过几秒的等待,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变成一摊红色。

他们不叫无翼鸟,只是一群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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