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山国之路(4)

墨山国之路(4)


这则材料证实,这个时期内山国一直附属焉耆集团。班超把山国从焉耆的统御中解放出来以后,虽然焉耆在匈奴支持下一再坚持反汉朝的立场,山国却似乎没有再卷入焉耆的势力范围。《后汉书·班勇传》,记载顺帝永建二年(127)班勇与张朗击焉耆一役,军事目标是焉耆、尉犁和危须三国,而没有提到山国,说明此时山国与焉耆集团没有联系[42]。我们讨论山国与焉耆的关系,其意义在于,山国政治上亲匈奴或亲汉的立场,决定着墨山国之路的开通与关闭。同时,墨山国之路的开通或关闭,又直接影响着东汉经营西域的具体安排。

在这里我要讨论东汉对伊吾地区的关注。西汉抗击匈奴,经营西域,并没有把军事进攻的矛头指向伊吾和蒲类海地区。《史记·匈奴列传》载武帝元狩二年(前121)霍去病“过居延,攻祁连山”。《汉书·霍去病传》也有类似记载,颜师古注以为祁连山即天山,指天山东部今哈密境内一段。现代学者中,颇有人信从其说[43]。但我们认真思考武帝元狩时期汉匈力量的分布,实在不能同意这种说法,而要赞成以藤田丰八为代表的认为祁连山即今河西走廊祁连山的观点[44]。西汉与匈奴争西域,表现在争北道控制权,特别是争车师与焉耆,但汉军从没有取伊吾道,而是重点保障南道和楼兰道,主要取墨山国之路进兵车师。这时如果取道伊吾,则必须与巴里坤草原的匈奴发生直接冲突,甚至可能不得不面对大规模决战。

可是到东汉,经营西域的情形有了一些变化,伊吾成为汉军一个非常重要的攻击目标,伊吾屯田也反复多次地进行。明帝永平十六年(73)、十七年(74),窦固两次出兵伊吾及蒲类海,设宜禾都尉,进兵车师,置西域都护(可能屯于龟兹与焉耆之间)、戊己校尉(屯田柳中)。打开伊吾路,就打开了通往车师的大门,为进一步经营西域准备了条件,伊吾屯田的意义在此。可是不到一年,匈奴控制下的焉耆、龟兹就攻没都护,车师与匈奴也围攻戊己校尉。接下来两年之间,东汉接连失去了对车师和伊吾的控制权。事具《后汉书·西域传》。和帝永元元年(89),为班超在西域南道取得的成功所鼓励,汉朝重开西域经营,窦宪大破北匈奴。次年(90),再取伊吾,车师前后王归汉。此后汉军与匈奴在伊吾的争夺大约又有四、五个回合,旋得旋失,一直没有能够稳定地控制住伊吾[45]。在巴里坤及哈密地区保存至今的东汉石刻文字,记录了汉朝争夺伊吾的历史的某些篇章[46]。

现在我们来看看伊吾问题与墨山国之路的关系。前面指出,直到汉和帝永元六年(94)班超攻取焉耆盆地以前,除了三、四年的时间以外,山国是役属于焉耆的,因而也就是站在匈奴一边,与汉朝为敌的。这一时期内,墨山国之路当然不对汉朝开放。这一情况与西汉时期是很不一样的。西汉能够在伊吾、焉耆均为匈奴所控制的情况下,出兵车师,经营柳中和高昌壁,基本控制吐鲁番盆地,所依赖的就是墨山国之路的畅通。而东汉中期以前的墨山国之路长期闭塞,汉朝要经营西域北道,只剩下两个选择:一,强行打通伊吾路;二,从经营南道开始,向西发展,迂回北进,再由西向东发展。窦固、窦宪是前者,班超是后者。从以上分析,我们可以明了墨山国之路对于汉朝的西域经营所具有的特殊意义。

永元六年(94),班超攻取焉耆,山国归汉,墨山国之路再度开放。从此东汉在与匈奴争夺车师的斗争中,就不再受伊吾路闭塞的限制。这突出地表现在班勇以西域长史经营西域的时期。安帝永初元年(107),罢都护及伊吾、柳中屯田,再弃西域。虽然元初六年(119)有敦煌行长史索班伊吾屯田之举,但仅维持数月。直到延光二年(123)班勇以西域长史出屯柳中,匈奴控制西域的局面竟延续了十五、六年,这期间史书明确提到附汉的西域诸国只有鄯善。我推测,除鄯善外,还应有山国和逃亡的车师前部。理由是《后汉书·西域传》中载敦煌太守张珰上三策,其第一、第二两策都涉及经墨山国之路以图车师。其策曰:

今以酒泉属国吏士二千余人集昆仑塞,先击呼延王,绝其根本,因发鄯善兵五千人胁车师后部,此上计也。若不能出兵,可置军司马,将士五百人,四郡供其犁牛、谷食,出据柳中,此中计也。

发鄯善国兵以击车师,或屯田柳中,都必须经由墨山国之路,可见此时山国附汉,墨山国之路畅通,库鲁克塔格及其以南的罗布泊地区都还是东汉的势力范围。据《后汉书·班勇传》,在张珰上策的前两三年,班勇上议曰:

旧敦煌郡有营兵三百人,今宜复之,复置护西域副校尉,居于敦煌,如永元故事。又宜遣西域长史将五百人屯楼兰,西当焉耆、龟兹径路,南强鄯善、于阗心胆,北扞匈奴,东近敦煌。如此诚便。

从班勇的话看,似乎南道的于阗国亦附于汉。既能屯田楼兰,则山国附汉当确切无疑。但由于匈奴与车师后部已经攻占吐鲁番盆地,山国和鄯善事实上都处在威胁之中。故《后汉书·西域传》载尚书陈忠上疏曰:“今北虏已破车师,势必南攻鄯善,弃而不救,则诸国从矣。”在这种形势下,安帝“乃以班勇为西域长史,将弛刑士五百人,西屯柳中”。这最后的决定看起来比班勇当初请求屯田楼兰的计划还要积极一些。但是无论屯田柳中还是楼兰,山国的附汉乃是先决条件。

现在我们来看班勇是怎样到达楼兰的。《后汉书·班勇传》:

延光二年夏,复以勇为西域长史,将兵五百人屯柳中。明年正月,勇至楼兰,以鄯善归附,特加三绶。而龟兹王白英犹自疑未下,勇开以恩信,白英乃率姑墨、温宿自缚诣勇降。勇因发其兵步骑万余人到车师前王庭,击走匈奴伊蠡王于伊和谷,收得前部五千余人,于是前部始复开通。

对上引史料的理解,涉及对这一时期西域形势的把握。黄烈先生说:“班勇活动的路线是先屯柳中,再至楼兰,继击车师,还屯柳中。柳中在高昌东南,无疑先经伊吾再至柳中,与索班进入西域路线相同。[47]”孟凡人先生也大致持同一观点,只是鉴于伊吾路不通,所以认为班勇是经大海道至柳中[48]。我认为,这个理解是错误的。

班勇所以提出屯田楼兰,经营柳中,就是惩索班之败,不欲与匈奴再争伊吾,所以他不可能经伊吾路到柳中。正确的理解应当是,延光二年(123)夏,朝廷决定以班勇为西域长史,率兵西屯柳中,班勇即由洛阳西发,至次年正月,始抵楼兰。此前班勇并没有到柳中去。班勇出现在楼兰,意味着汉朝再次经营西域,政治上对西域各国是有很大影响力的,所以鄯善、龟兹先后归附。班勇以楼兰为根据,发鄯善、龟兹等国兵,集结到楼兰地区,北逾库鲁克塔格,经墨山国之路,进入车师前王庭(这时为车师后部所占)。这是我对上引文的理解。斯坦因在其名著《西域》中讨论鄯善和楼兰问题时,也提出了近似的理解,并特别强调了班勇到达楼兰的月份与气候条件的关系[49]。也许有人会提出,鄯善之兵自楼兰北逾库鲁克塔格攻车师,尚在情理之中;为什么龟兹等西部国家的军队也要迂回到楼兰来呢?为什么不经焉耆直接到车师前王庭呢?这是因为,经焉耆盆地走银山道进车师的道路是闭塞的,焉耆盆地内焉耆、危须和尉犁三国此时正附于匈奴。三年以后,班勇和张朗才联兵击降焉耆等三国,北道于是开通。

班勇屯田柳中时期,墨山国之路在东汉经营西域的战略格局中,具有非常关键的地位。柳中作为东汉在西域的政治中心,正是通过墨山国之路,穿越库鲁克塔格,与楼兰地区联系起来,进而实现其对整个塔里木盆地的影响。这个时期虽然并不很长,但却是东汉经营西域的又一个高峰。那种认为东汉时期楼兰道的重要地位已经让位于伊吾路的观点,恐怕是站不住的[50]。当然,随着匈奴的衰弱和对西域交通知识的积累,汉朝理应选择自然条件更好的伊吾路,并为此不断努力,所以会有很多学者倾向于重视这个时期的伊吾路和所谓“新道”(大海道)[51]。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楼兰道就会衰落。以上我们依据历史文献所作的分析,正说明在东汉时期,楼兰道并不比伊吾道更冷清,相反,在某些时候可能更热闹。

四、魏晋十六国时期楼兰与高昌的交通

东汉末年中原地区的战乱削弱了华夏文明对西域地区的影响,特别表现在政治方面。魏晋时期的西域经略,一般地说,很难与激扬慷慨的两汉相比。但绝不能认为,中原的影响,甚至包括其政治和军事存在,都已退出西域。有学者搜罗了正史中关于西域诸国向魏晋中央朝贡的记载,今据此列表如下[52]。

朝贡时间

国家

朝贡方式

资料出处

公元纪年

魏黄初三年

鄯善、龟兹、于阗

遣使奉献

《三国志·魏志·文帝纪》

A.D.222

魏太和元年

焉耆

遣子入侍

《三国志·魏志·明帝纪》

227

魏太和三年

大月氏

遣使奉献

《三国志·魏志·明帝纪》

229

魏景初三年

西域(不著国名)

献火浣布

《三国志·魏志·三少帝纪》

239

魏正始元年

焉耆、危须

遣使来献

《晋书·宣帝纪》

240

魏咸熙二年

康居、大宛

献名马

《三国志·魏志·三少帝纪》

265

晋泰始六年

大宛、焉耆

献汗血马、方物

《晋书·武帝纪》

270

晋泰始中

康居

遣使上封事

《晋书·西戎传》

265-274

晋太康元年

车师前部

遣子入侍

《晋书·武帝纪》

280

晋太康四年

鄯善

遣子入侍

《晋书·武帝纪》[53]

283

晋太康五年

大秦

遣使奉献

《晋书·武帝纪》

284

晋太康六年

龟兹、焉耆

遣子入侍

《晋书·武帝纪》

285

晋太康间

大宛

贡汗血马

《晋书·西戎传》

285-288

晋太康八年

康居

遣使来献

《晋书·武帝纪》

2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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