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木苏苏就出发去墨城看货品了。批发市场在一条略显破旧的街,风尘仆仆而入,却又失望而出,这哪是什么批发市场啊,货品、规模都没法和江城比,和洛水比就更是被甩几百条街了。
出来已经差不多是下午两点。街对面有一家大馄饨店。木苏苏的思绪就飘回了一年前,图书馆旁的那家小饭店。
步入馄饨店,按例常点芥菜肉馅儿。芥菜肉肯定还是原来的那个味儿,心境却差别了十万八千里,心里被那些有的没的,没做完的,没做好的,准备做的,各种思绪所填满,脑子里有如一团乱麻。
时间也不允许在此处更长时间地矫情。出来后,跳上公交车,第一次去探访那条大名鼎鼎的丝绣一条街。公交车很快就驶入开阔的田野中的水泥马路,开始飞驰。沿途的树木,间杂在放眼开去的纵横田地,一簇簇田间作物从树木的枝杈间不断涌动,前方的叉道口,从村庄里赶着牛出来的农人悠悠穿过马路,步下一溪烟柳。好一派田园风光。
很长时间没有步入丰盛的大自然的木苏苏顿觉心旷神怡。
汽车飞奔到了一个站。上来一个老农。这个老农大约是四五十岁,说他老,是因为你的注意力首先被他一头短短的白发所吸引,面容倒是斯文,只是眉梢间藏不住的生活的艰辛。待到他将肩挑的篮子放下,人也攥紧手扶栏杆,转过身去,这时木苏苏就猛然大吃一惊!
老农裤子的臀部,打着一块大大的补丁。补丁大到足可以换一条新裤子。
在这个新时代,这个景观奇秀,声名显赫的鱼米之乡,还有人这么样着装!至少有十几年没有看过衣服上打补丁,更别提这么醒目的补丁了。
可怜的怜悯之心油然而生。这时就发现老农脚下的两个篮子里放满了青青鸭蛋,想必他是去某个更热闹繁华的地方,去卖上几个钱供生活之用。有那么几个瞬间,木苏苏就心想自己应该去买上一些鸭蛋啊。想到路途迢迢,这个念头又三番五次艰难地打消。
老农下车了。
木苏苏到了终点站,也下车了。下午四点多的天色就渐渐灰起来,特色街的打造仍然走的是城市建筑群外观的卖点。这一路走马观花,对丝绣原本的期望值好似并未得到满足,因为你拿到的作品怎么看怎么其实都是大路货,逢到价格昂贵的,它大体是体积较大的玩意儿,这样一比价,并不是真有多昂贵。真正的精品,大隐隐于市。
感喟一声,她就折身往回走,这时这一条街的商铺关门得也早,就断断续续开始下班。沿着街面,目光落在一个蒲团之上,是手工缝制的唐装钥匙串。
一个老妇期待着,或者说脸上堆着热情的笑容迎上来,“要嘛,要嘛?”
“多少钱一个?”木苏苏承认这个小东西可以买上几个留作纪念。
“五块。”对方就答。
这个价格唬弄了木苏苏一跳,她就心生惊讶,想不到这么一个仅仅胜在一点儿简陋手工的物件,值个三两块,她会咬牙拿几个的。
却见老妇捕捉到她的表情,鄙夷了一眼,转身而去。
回到八九点夜的步行街,拖了几个白色的牛宝宝毛绒玩具。
“这个本来是在酒店里卖的。”卖家是这样说的。
估且相信又何妨?你喜欢,那么它就有合适的价值,属于你,独一无二的价值。事实证明,卖家也不算撒谎。最后,一个小男孩和一伙同学挑选了它,送给父亲作为生日礼物。如此足矣。
倘若你要问木苏苏对墨城的真实感受,那么我会告诉你,余生应该都不会再因为个人的原因而折返了。
从表象的观念,比如书本,比如影像,认识到的墨城充满了诱惑力,她的美丽在想象中是花好月圆、沉鱼落雁的,现实中的墨城容貌也的确符合预期。即便从前骑自行车去看过金箔画制作,取道遥远,也没有这么深入地步入腹地,不轻易示人的城市腹地,或者说,走马观花之人,如何识取到人中慧杰,或者说,无限风光在险峰。
这一次出行,彻底改变了木苏苏从前的理想化的印象,她第一次深刻地发觉,红花之所以娇艳,全因绿叶默默无闻的陪护,读懂一座城市,不仅要花费成本昂贵的时间,还必须成全自己三顾茅庐的勇气与决心。
最美好的时光,总是走得最急。在人生还算是娇艳的时光里,你来过,你离去,保留那一抹深入骨髓的记忆,然后淡然遗忘一切“为了不能忘却的纪念”,这就是人生的真相。
步入十一月的季节,圣诞的气氛来得有点儿早,就提前挂上从洛水带回来的圣诞花环,将祁壮阔那儿新进的大大小小的泰迪熊摆满柜台。
那段时间木苏苏的电脑其实也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经常受到攻击,导致网速奇慢无比。当时接入的网络服务商以服务住宅区为主。
因为杀不到毒,她也曾打了电话过去描述了问题,询问是否网络的原因?
“没有什么办法,你只有重新启动机器。”对方是这么隐晦地回答的,甚至没有建议她重新安装机器。这个回答无济于解决问题。
拆迁房因为新建不久,安装了门禁呼叫系统。它的诡异之处仅仅在于某一次,木苏苏竟然发现了一向灭着灯的它,突然亮了一盏绿灯。而那时,她正好通着电话。
无论从古巴比伦《汉谟拉比法典》,还是联合国《世界人权宣言》,你有什么依据,或者说资格掩耳盗铃呢?最好的解释就是,也许自己是个来自火星的超人吧,自身发电。今天的木苏苏大可明目张胆,肆无忌惮,不啻以最坏的恶意,恶狠狠地想着:
管它妈的什么“风!雷!闪电!地球超人”!
管它妈的谁偷了钱。
最好能电死它妈的。
生活中并不是一抹亮色都没有。
独在异乡为异客。生活中的共情总会将相似的人相互推向。
“我在卖牛肉丸。你知道牛肉丸滚动的样子吗?好惨!”她向对方描绘。
并没有特别的原因,也不是刻意蒙骗,权当逗趣罢了。
对方竟然也不质疑。
其实说起来,对方无非早知道你在干什么,出于技术能力的考虑,他是知道你在干什么的,无非笑而不语罢了。
两个人竟然也见了一次面。
说起来,木苏苏当年,有着工作狂的热情,玩心却也有点重。
两个人竟然也见了一次面。她纯粹是认为男女之间可以存在纯洁的友谊。
“要吃烤鹅肝。”她是这么说的。为了测试一下对方的反应。
“我只吃素食啊。”他懊丧答,也许懊丧吧。
当年的网络世界,毕竟没有人知道对面是一条狗。当下的网络世界,就如速食之无味。
素食就素食。
这是木苏苏第一次去素食馆吃饭。他下了班,从地铁口奔出来。
席间当然全部是素食,这是一种对生活信仰的尊重。
台胞对女生的涵养通常都是好的。谈起他的双亲,谈起他的国外求学经历,和女友竟然在国外呆了有这么些年。回到家乡,已经分手的女友还会请他车她。
木苏苏什么也没说,也没深入问。或者说,她并不是很清楚他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些算是很坦诚了吧,全盘托出的个人隐私。
不过即便是这样,还是背井离乡。有那么一刹那,木苏苏就回味着这个问题,竭力去寻求答案。哪有什么答案,人们习惯于井底观天,努力过的人尚且不是人人能够成功,成功的人仅仅局囿于自己有限的纵向比较,什么时候才能够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还能返璞归真放下身段,从原点重新出发呢。
席间不谈牛肉丸,也不谈烤鹅肝。木苏苏应该说起个人的情况很少,而且她也并不知道为什么他说起来,
“如果你想来工作,那么只有前台的工作可以被替代,因为时下对她的工作并不满意。”
“对了,前台和你是同乡。”
她就默默地咀嚼这几句话,心里想,“倘若自己去了,同乡就得失业。这是不可能的。”
当然存在一些感觉事发蹊跷的感觉。但他能说出这个提议,估且不表可行性有几成,是非常善意的。
结帐时,他要付账,木苏苏坚持AA。最后他还得给她一点儿钱,也许是因为他认为她吃得太少。这时,诡异的事情发生了,从他的钱包里,掏出了几张新钞票。
木苏苏的眼睛就瞪得有点儿大。也许他其实并不知道真实的幕后,但是她是没有办法对生活的巧合点赞的。生活巧合多,还是积心处虑多?当然是后者多。
新钞,对,新钞,她也曾从钱包里掏出来,邮回给别人,也是因为AA。
如果木苏苏认定了你,想和你走下去,她不会选择AA,而会选择吃永不限量的霸王餐。
临别,他就掏出来一张新碟片,和一本书,送给木苏苏。
碟是《海角七号》,他买来看过一次。当年,这部新片以乡愁的概念,风靡一时,囊括电影界大奖,征服了众多海外台胞的心,当然也是出自它获得的众多荣誉,而产生的对家乡的自豪感。
书是台版财务书。
实话说,木苏苏并不是很了解他突然执意要送她这两样东西的深意。当年的她,感情上的心思单纯。也许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深意,他仅仅做了很多台胞都会做的事情,尊重、友善,以及对女生的涵养通常都是好的。更何况,他送的是文化产业的东西,而非赤裸裸的物质折现。
后来,忘记了是什么原因,就没有后来了。
世事变迁,这两样东西,最后木苏苏都没有随身带离,而转赠她人。
当时她直接的反应就是这样,她的心里沉甸甸的,她不想带走它们。
世事变迁,今天的木苏苏已经不是从前的木苏苏,
同样,今天来到的台胞已经不是从前的那批台胞了。
那个时代的亮色之一,所有往来的情义,也就没有意外地,遵照宿命那样,一衣带水,后会无期。
(电台里传来《那些年》的声音,
“那些年错过的大雨,
那些年错过的爱情,
好想告诉你,
告诉你我没有忘记。
那天晚上漫天星星,
平行时空下的约定,
再一次相遇我会紧紧抱着你,
紧紧抱着你。
又回到最初的起点,
呆呆地站在镜子前⋯⋯”
往事历历。
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