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行易:读垄耘的长篇散文《赶牲灵》

一口气读完龙云兄近日在《人民文学》发的《赶牲灵》上、中、下长篇散文,有一种想扯开喉咙“吼”的冲动,真后悔7月份在榆林与他相见时,没求他带上我也去赶牲灵。

与龙云兄相会榆林

那天站在神木石峁古城北望,天苍苍,野茫茫,方知人的灵魂原来可以飘得很远很远。长城在前面撕开一道口子,赶牲灵的人就是从那道口子出去放飞灵魂的吧?

现在我才悟到,那是一道生命的豁口。人的生命被禁锢得太久了,必须撕开一道口子来让灵魂飞扬。从这一点上看,赶牲灵的人又是幸运的,他们终于可以从这道口子冲出去,卸下几千年、几万年的文明重荷,回到人类的原乡,直接与狼群幽绿的眼光对视,让凝固的血液重新沸腾!

如果仅言及谋生,其实我们每一个人都在赶牲灵,带着生存的艰辛、苦涩和恐惧,在茫茫人世间行走。我们之所以活得压抑和悲怆,是因为没有勇气撕开一道生命的豁口,放飞自己的灵魂。

石岇古城的北边是大漠和草原

许多年没读《人民文学》了,今天重读,居然因为是龙云兄的《赶牲灵》。

龙云兄在我那帮学文学评论的同学中,是最能默默耕耘的一位,因他生于陇上,长于陇上,所以他的笔名也叫垄耘。几十年来,他就这样默默地耕耘着那块黄土地,种下文学和文化的种子,除当教授领工资糊口外,还兼任陕西省作协副主席,创立了陕北文化学,可谓春华秋实,硕果累累,真是可喜可贺!

说句实话,写这么长的一篇散文,是很难谋篇布局的。谁都知道散文贵在形散神不散,但真要做到,却没那么容易。

作为文学评论家的龙云当然深谙其道,所以他选取李治文、柴根(白狼)、张天恩三个脚夫赶牲灵的故事分段谋篇,以三个独立的片断,来述说陕北高原底层社会赶牲灵历史的众生态。虽似一副多棱镜,却因作者将不同人物的相近经历及生命底色融为一体,用陕北民歌涂抹成一堵黄土高原特有的文化墙,故而还是将我们牢牢吸附在同一个点上。

我想,后者就是《赶牲灵》之神吧。

许多历史烟云曾从榆林古城门流过

赶牲灵人们的生命底色是什么?对于生长在陕北高原的龙云来说,当然是再清楚不过了,那就是苦难和爱情!其实这也是人类共有的生命底色。没有苦难,人类会变得越来越轻浮;没有爱情,人类的灵魂就会如落叶般逐渐枯萎——从原始人的狂欢与放纵,我想大家能彻悟到这一层。

我经常感叹,被现代生活蜜水浸泡过的人恐怕已不能承受生命之重,不能再直面苦难了。今读《赶牲灵》,这种担心愈发加重。

从幼年李治文黑夜荒原与狼对视,从柴根飞越高墙如白狼般冲出土匪重围,从张天恩在咆哮的黄河中高吼“黄河里和龙王爷喝了一壶酒”,我流泪了。我这不是为赶牲灵人们的苦难流泪,而是为这几天我坐在沙发上读书腰软得酸痛流泪,为现代人的失去生命活力流泪。

这些屋宇曾有过赶牲灵人们的爱情故事

当然,展卷读来,我更为龙云笔下赶牲灵人们的沾着苦涩黄沙的爱情所感动。李治文吼出的“你走东来我走西,我每时每刻忘不了你”;柴根吼出的“想你想得见不上个面,大路上开下了留人店”;张天恩吼出的“白面馍馍掇点点,隔沟瞭见个俊脸脸,有心下来道一声歉,又怕人家说闲言”——这种爱情被权势横刀切割的生痛,这种自失良缘眼睁睁看着心上人离去的生痛,这种人类原始情欲被文明扼杀的生痛,被赶牲灵的人们于空旷的高原上扯着嗓子从积郁的胸腔吼出来,不能不使我再度热泪盈眶。

长歌当哭,可以勾魂,可以摄魄,说的就是这种吼出来的歌声吧?

赶牲灵的人也是从这里穿越的

然而,散文最难得的还是语言。这么长的一篇散文,我能一口气读下来,除了内容吸引我外,恐怕最主要的还是语言的质朴和流畅了。我钦佩于龙云兄犹如随风流动的黄沙般的语言,既细滑又粗犷,泛着涟漪,闪着金光,漫过黄土高原的沟沟坎坎,向我流来,跌荡出如此丰富变幻的历史与人生。这是需要多年历练才能做到的。

榆林民俗博物馆的朱门叩开了

写到这里,我忽又忆起求学时代的许多往事:武汉桂子山华师大的月色与桂花香,北京十里堡鲁院的红叶与二锅头,还有就是当年《文学评论》的两位主编。

那一年,刘再复先生撕开一道生命的豁口让灵魂放飞了,何西来老师继任主编,那次我去他家里看他,他和我聊文学,谈人生,其情其景,还历历如在眼前。

随后是毕业,同学们像流沙一样流向四方,各自赶着牲灵继续自己的人生去了。今天又读到《人民文学》,想起往事,上网查看才知何西来老师已于三年前仙逝,不胜哀挽。

一边读着网上刘再复先生挽何西来先生的长联,一边在手机上写下这篇读龙云兄《赶性灵》后的感触文字,真感到人生无常,不知道此生还要将牲灵赶往何方。

二十多年没读它了,如见故人

庆幸的是,龙云兄聚沙成塔,坚守文学净土,在陕北高原做出了如此高的成就。感谢龙云兄的《赶牲灵》,让我有机会再次感动流泪。这些年来,我沉浸于上古历史研究,面对的都是些熊、罴、蛇、虎图腾,离文学已越来越远,很久没有这样被感动过了。

不过,就人类生命底色而言,我研究的东西还是距其很近的。我远离现实社会,畅游于几千年前的人类原乡,所以我能读懂龙云,读懂《赶牲灵》。今年7月份,我站在石峁古城的石垣上远眺,能融入那种洗净现代风尘的空旷与苍茫,也是因为有了这种对人类生命底色的感悟。

人类的整个历史,不就是一部赶牲灵的历史吗?

除了赶牲灵,雁塞还有王昭君留下的琵琶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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