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轻挥,擦出一抹惨白的雪月,时时隐匿在残云败雾间,又探出头来,怔怔地盯着我。
我的怒火中烧着,还被它盯得恼了。突然,连我自己都猝不及防地,弹簧般拧过头,狠狠地瞪了回去。我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也懒得去想了,只是一屁股坐在室外的长椅上,把脸埋进掌中,眉头紧锁着。
大概是半个小时前,我含辛茹苦写完的作业,整整数页密密麻麻布满文字的作业——不经意间,被我父亲当作垃圾扔掉了……更甚的是,在我早已慌得满背冷汗时,他仅是随意丢了句“没办法啦,那就再做一遍好了”,风轻云淡,没有半点自责的意思。所以一气之下,我夺门而出。
渐渐的,我剧烈跳动的心脏平复了许多,便软瘫在长椅上喘着长气。忽然,一枚温暖的手搭在我的肩上——我的母亲在长椅的另一端坐下了。
“诶,干什么嘛,这个样子,你爸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揉揉我的肩,说道。
“……”我默默无以应,有些话再怎么抱怨也是多余。
“嗯……我跟你讲啊,你妈我小时候有一次啊……”她说着,眼中突然闪烁起动人的光芒。
轻轻拂去书面上的灰尘,茶棕色的书页散着缕缕古香,带有年代气息的文字跃然纸上,正开启那被尘封的故事……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有几位关系要好的女孩。
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男孩们一般只会在田里玩玩泥巴,在溪边河边捉捉鱼虾;女孩们无非就是宏在一块儿翻花绳,跳皮筋。但就是这样朴实无华的游戏,让那一代中国人的童年充着满欢声与笑语。
仍是那个思想还未改革开放的时代,就算是一根花绳,一支皮筋,也会被父母视为会严重影响成绩的精神毒品。老旧的思想,使得孩子在家中没有任何隐私可言,父母突击检查书包,在每个孩子眼中早已是家常便饭。
所以那时拥有一支皮筋并非是一件值得引以为豪的事,说是接了一块烫手山芋更恰当。几位女孩倒很机灵,她们将集资买的皮筋轮流带回家,一天换一人——这样既可以极大的减少被发现的概率,也不至于让隐藏皮筋的压力落在一个人的身上。
就这样,一天又一天,一轮又一轮,皮筋隐藏得非常好,直到……
放学后,带着皮筋的女孩迈着轻松的步伐回到家,卸下书包,说是要采集第二天手工课所需的枯叶,便又出门去了。
俗话说的好,“常在河边走,没有不湿鞋的”,女孩的父亲正好在这天翻查了她的书包;又或许是大意了,女孩回到家后并没有取出皮筋,藏在家中的一个角落里。总之,父亲翻了书包,皮筋就在书包里。
女孩漫不经心地回到家门口,农家的门不常关,有人在家时都是虚掩着的。就当女孩将推门的那个刹那,门缝里渗出了触目惊心的一幕——她的父亲正把头探进她的包里,双手扒拉着书本。女孩全身一紧,浑身上下吓得直颤,脑袋一片发懵,头皮一阵发麻,就差晕过去了
良久了,女孩仍保持着推门时的姿势,她不敢动,怕一动就会被父亲发现。同时,她屏住呼吸,期待着奇迹降临。
又过了一会儿,父亲的头抬了起来,然后侧过头去,一只手没入书包底部摸索着。门外的女孩心跳得飞快,马上就要撞断肋骨冲出来。父亲顿了顿,手缓缓地收回来,食指的指尖上,挂着一支破旧不堪的皮筋。女孩的心几乎停跳了,背脊燥热的汗陡然间凉了下来。她木然地,呆呆地站着,她感觉全身的每个零件都失了知觉,正在一枚枚溃散,奔离,土崩瓦解,连神经都一根根地从体内抽离。
诚然,父亲出奇的平静,没有气急败坏地扯断皮筋,而是静默着,一心一意注视着皮筋,似乎在思量着什么。不久,转过身去,微微摇头,轻叹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把皮筋摆在他做木工的工作桌上,再弯下腰,哐啷哐啷地翻找着。
女孩徐徐回过神来,心脏依然在剧烈的跳动,不明白父亲要干什么,绞尽了脑汁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见父亲轻轻地坐在斑驳的老木椅上,“啪”的一声熟练打,开台灯,双手拿着没见过的工具,而父亲的工作对象,似乎就是皮筋。
窗外的斜阳不知不觉摇曳着坠入地平线,老式台灯散发的金色光晕略显昏黄,映在父亲皱纹如沟壑般的脸上,透露着说不出的沧桑与无奈。凝视着皮筋的双眸,充斥着一种对孩子的溺爱。
父亲开工了,手法竟出奇的轻柔,时不时小心翼翼地涂抹着什么,如老练的钟表匠人装卸陈年旧表。根本不像是那双龟裂的大地,残破的干柴似的饱经风霜的双手所能做出来的,就是连不懂行的女孩都看得出来——父亲正替她修缮着皮筋。至始至终,父亲干裂的嘴角带着这么一抹微笑。
要知道,跳皮筋时皮筋断裂,抽到腿上,一定免不了一道皮开肉绽。
一番艰苦的劳作结束,父亲取出眼不常戴的老花镜,将皮筋沐浴在灯光下,手指不停地拨弄把玩着他的“杰作”,欣赏了良久,才舍得放下。收拾好“作案工具”后,父亲把皮筋物归原主,放回书包最底处。
女孩终究还是忍不住了,假装若无其事地推门而入,谁知父亲的手还未来得及抽出来……
父女俩尴尬地对视了几秒,直到父亲僵硬地把手拿出来,“你这书包多久没理了……怎么这么乱!女孩子家的像什么样子……”父亲打着哈哈,见女孩不说话,竟自以为能够糊弄过去,然后假装忙别的事情去了。
夏日的晚风掠过颈间,很清凉,好舒爽,令人心旷神怡。聊着聊着,我和母亲走到了小区门口。
我不断回味着母亲讲的故事,问道:“道理是都懂……可这和老爸有什么关系?”这是我唯一摸不着头脑的地方。
母亲忽然“噗嗤”一声笑了,捂着嘴说道:“你哪儿懂了……算了,以后你自然会明白的。”
“啊?”我被一下子说懵了,这下更迷糊了。
“你说这男人哪……”尽管母亲声音很小,但周围静的出奇。
然而,如微笑的月亮的皎洁月光之下。我依稀看得见一个中年男人,正举着一台大功率手电筒,对着公用垃圾桶翻找的什么,半个身子都快栽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