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有想到姐夫年纪轻轻忽然就死了。当时我在南下的火车上,姐姐哭哭啼啼打电话给我说了他的死讯,当时我真的不能接受。
姐夫死于工伤,我第一时间就想到赔偿金的问题。我建议给姐姐找个律师,她不同意,说人都死了,找什么律师?她没打算跟公婆争财产,也没打算让包工头赔钱。她只等着命运的审判。她还说,公公已经找律师了,这事不用我管。
我打电话咨询了一个律师。他是我同事的丈夫,他帮我分析利弊,测算能分多少赔偿金。我见他靠谱,想推荐他给姐姐当律师,可姐姐就知道哭,哭得死去活来,竟然拒绝接我的电话。后来她大伯哥接的电话,警告我说:“我家的事不用你管。你姐姐等着就行。”
没有办法,我紧急把手头的事办完,然后赶到姐姐家。那时候丧事办完了,姐姐仿佛变成一具行尸走肉。她仿佛生怕别人知道自己得了多少赔偿金似的,一直强调说,没得到多少赔偿金。
我又不是跟她抢财产的,只是问问和同事老公说的出入大不大?她含含糊糊说了。原来姐夫在城里的工地做小工,刚去了十来天。他做的项目是他堂哥分包的分项工程。本来安排他做杂工,有一个工友给吊车上料,姐夫临时替换。由于第一次做这项工作,他没经验。当时吊装的是钢管,他把钩子没有挂在正中心。在货物被吊起来后,一头重,一头轻,吊到十来米高时,当场就散了包,钢管当头砸下来。姐夫躲闪不及,被砸成重伤。紧急送医院抢救后,死在手术台上。
后续来了:姐夫是临时工,没签合同,项目部拒绝为了他的安全事故负责。姐夫的堂哥承包的分项工程,还没有挣到钱。他感觉很亏。一边是难以割舍的亲情,一边是人命官司,他堂哥也很为难。
姐姐的公公只拿感情要挟侄子:不赔钱就把姐夫的尸体搬他家去。他侄子很聪明,立马找来一个律师谈判,他本人不知所踪。律师舌灿莲花,说姐夫不占理,只愿意赔偿二十万——手术费还包括在内。
姐夫尸骨未寒,农村人讲究一个入土为安,家里人就妥协了。她公公就要分割姐夫的赔偿金。姐姐啥也不管,只是躺床上哭。其实她不想活了,所以钱不钱的她不再关心。但她想死也不能死,她死了两个幼小的孩子怎么办?
赔偿金就在她公公和她堂哥请的律师执掌下分配了。二十万除去手术费近三万,余下十七万。姐夫的父母八万五,其他归两个年幼的孩子和姐姐所有。赔偿金还附带着条件:孩子十八岁后由姐姐的公公和律师共同签名才能取出来……
由于姐姐的不作为,所以钱得的少,还拿不出来。姐姐精神受了刺激,得了抑郁症,每天睡不着觉,非常痛苦。她公婆接手管着孩子,还时常向她伸手要钱。姐姐的处境艰难。
后来,她发现孩子这样养着总不是办法,只好走出家门挣钱。刚开始干不动重体力活,就死命硬扛,受了很多次小工伤。农村小作坊式的厂子工伤自负,所以她不是胳膊上被乙炔烧焦了皮肤,就是被叉车铲掉了大拇脚指的趾甲……她都硬撑着。她的工资从原来的每月一千多,到了现在的每月四五千,每天工作十二个小时。她比男人更卖力地干活。
现在小外甥上高中,外甥女去年上了大学,学费生活费都是她一个人挣的。她还一个人按揭在镇上买了一栋房子。虽然老家有房子,但受不了公公的欺负,也是为了打工方便,她硬生生一个人买了房。女人独立一人买房的,姐姐算是我们镇上第一个。为了房贷和孩子的花费,她每天起早贪黑,节衣缩食,吃不上饭是常事。
她公公以前强势,控制着经济不松手,姐夫的赔偿金存单他拿着,一分不给姐姐。姐姐只好当月挣钱当月花,基本没存款。困扰她多年的抑郁症和失眠症都不治而愈。她说:“每天又累又困,哪有闲功夫乱想啊?脑袋搁枕头上,呼呼就睡着了。”
去年年底放了假,她一连昏睡了两天两夜才醒,醒来发现自己病了。平常一直忙碌着,哪有时间得病啊?一闲下来竟然病了。孩子基本是在婆家长大的,对她感情淡漠,放假也不怎么回来。姐姐所有的时间都用来挣钱上,等得了病转身发现,身旁只有自己,心里别提多么凄凉了。
前年她强势的公公得癌症去世了,她大伯哥看她一个人拖拉着孩子可怜,没等到外甥十八岁就把姐夫赔偿金的存折提前给她了。
卡上只有七万五!
姐姐说,她要挣钱打发外甥女结婚,给外甥找媳妇,买房子买车,别人家孩子有的,她再难也给置办上。她已经五十多岁了,浑身是病,身上新疤摞着旧伤,让我看着实在心疼。
现在她找了一个老伴,人懒惰,还在外省给儿子帮忙,基本照顾不上她。我问她找这样的老伴有啥用啊?她笑着说:“以后不拖累孩子,互相有个依靠。”
唉,她没指望那点赔偿金,把自己活成战无不胜的奥特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