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遗憾

大概是97、98年,我7岁,在西关小学上一年级。跟那个时代所有偏远小县城一样,到处充斥着贫穷、落后和愚昧。班主任是一位中年妇女,脸型窄而长,对学生永远板着脸,讲话刻薄,喜欢骂人,她骂人词语之肮脏下流我到现在都无法说出口。

那个时候家长们都相信教师的权威和暴力是教育的基石,正所谓“棍棒底下出孝子”、“严师出高徒”、“孩子不打不成器”。基于这种朴素的传统教育理念,大多数家长们在知道孩子被体罚或被辱骂时都无动于衷,甚至有的家长会直接对班主任说“我家娃不听话你就使劲儿打”。而这无疑更加助长了这位更年期妇女对我们的暴力体罚和语言侮辱,我们这些无知的小孩也俨然成了她工作生活不顺心时的出气筒。

那时班上的同学小部分是职工子女,大部分是附近村子里的小孩。职工子女衣服整洁,脸蛋干净,学习也都很好,是小孩社交圈的核心,而那些跟在他们屁股后面村里的小孩则经查衣着邋遢肮脏,衣领和两条袖子发黑,脸总是洗不干净,鼻子下常年挂着鼻涕。职工子女学习好,兜里经常有零食,很受欢迎,但是人数少,农村小孩虽然人数多,但是普遍比较怯懦,不爱说话,只有少数几个调皮捣蛋,极其顽劣,让老师也很头疼,总之两边势均力敌。我那时极其内向,经常一个人玩,跟两边都没什么关系,再加上我那时候在班里个头小,所以经常被两边的头头们欺负。

我的座位在紧挨着讲台的第一排中间,有一天,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旁边坐了一个小女孩,个头比我更加矮小,有点干瘦,留的是齐耳短发(那时候小女孩一般都扎辫子,所以印象很深),小脸蛋经常脏兮兮,穿的衣服好像比她人大一号,估计是哥哥姐姐穿剩下的,而且都是黑灰色衣服,整个人看起来乱糟糟,眼神和表情总是怯生生的。在我有限的记忆里她从来没说过话,也从不跟别人玩,她总是安安静静的坐在我们共用的长条凳上。虽然当时我很内向、不和别人交流,但内心还是渴望有人跟我说话跟我玩,毕竟抱团是小孩子的天性。这么一个安安静静的同桌自然就成了我倾诉的对象,我经常跟她说话,什么都说,但她从没回应过我,只是偶尔扭头冲我笑笑。

那时候人人都有一个文具盒,家庭好点的用色彩鲜艳的塑料文具盒,干净漂亮,我们用的是铁皮的,锈迹斑斑,大都扭曲变形了。我的文具盒里只有一支铅笔和半块乌漆嘛黑的橡皮,她的跟我差不多。有一次我的铅笔丢了,便找她借了一支,后来橡皮丢了也,也找她借,我不记得她当时有没有备用的,但我每次借她都会默默的递给我。到后来,早上上学时爸妈叫我别把文具忘带了,我说“没关系,我用我同桌的”。

那时候我整个人似乎都有了改变,不再那么内向和腼腆,听到什么好玩的有意思的,或者心里有什么想说的都说给她听,尽管她只是扭头笑笑从不说话。

后来有一天她就再也没出现。

现在想想,她似乎在班里只出现了很短的时间,可能半学期甚至一个月都没有,她就这么消失了,周围人都没有当回事,我当时也没怎么察觉。

这么多年过去了,很多细节我也忘了,我甚至不记得她叫什么名字,家是哪里的。但每隔几年总会在梦里见到那个怯生生的小姑娘,她安安静静的趴在桌子上认真的写字,我还像以前那样坐在她旁边,跟她说了这些年我惨淡的人生,说了我的困惑和无力,说了很多很多,最后她扭过头来,怯生生的冲我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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